近年來,隨著大興區(qū)濕地保護工作有序推進，野生動物棲息環(huán)境顯著改善,野鴨、啄木鳥、蒼鷺等越來越多的野生鳥類選擇來到念壇公園,這里也成為了不少攝影愛好者心目中新的觀鳥“圣地”。

念壇公園的“念”字原來寫作“埝”，因為那里曾是永定河的泄洪水庫——埝壇水庫。埝壇，即擋水的堤壩，筑埝以防洪。改建成公園后，職能變了，名稱也隨之演化為念壇。偌大的念壇公園，水域遼闊，蘆葦茂密，蘆花搖曳生姿。

草木葳蕤的公園深處有一個景區(qū)，叫做幽州臺。凡讀過陳子昂《登幽州臺歌》的人，走到這里不免眼前一亮。幽州臺又稱黃金臺、招賢臺，是戰(zhàn)國時期燕昭王為招賢納士所筑。從燕昭王筑臺到陳子昂登臨，相隔九百多年。在這段時光的兩端，發(fā)生過哪些耐人尋味的故事呢？

筑臺招賢伐齊復(fù)仇

公元前311年，燕昭王為報齊國伐燕之仇，親自拜訪縱橫家郭隗，求計問策，并尊其為師。郭隗以千金買骨為例，向燕昭王進言，一個肯花千兩黃金購買千里馬骨頭的人，對千里馬的渴望與愛惜可想而知。看燕昭王若有所悟，郭隗便建議他構(gòu)筑黃金臺，廣泛吸納比黃金還珍貴的社會賢才。燕昭王依計而行，一時天下震動。

司馬遷在《史記》中寫到此事時，說“昭王為隗筑宮而師之”。“筑宮”而非“筑臺”，說明當時的黃金臺上是有建筑物的。后人在敘述燕昭王納賢的典故時，之所以稱“臺”而非“宮”，據(jù)說緣于南北朝時期詩人鮑照《代放歌行》中的名句“豈伊白璧賜，將起黃金臺”。當然，也可能因為年深日久，建筑物損毀殆盡，那里只剩一個高臺，故而稱“臺”。

在中國古代建筑中，亭臺樓閣司空見慣，而“臺”是一種具有特殊寓意的建筑，祭臺、誓師臺、拜將臺、指揮臺等，各有深意。這種建筑的居住屬性被淡化，更注重儀式感、莊嚴感和神圣感，因而氤氳著一種神秘的氛圍。當“臺”與“壇”融為一體，精神元素凸顯。燕昭王所筑的黃金臺，便是求賢若渴的象征。

當年，燕昭王在黃金臺上放置大量黃金，作為饋贈天下奇士的禮物，那座高臺因而得名。當燕昭王禮賢下士的消息不脛而走，天下英才紛紛投奔燕國。精通陰陽五行的謀士鄒衍從齊國來了，燕昭王以衣袖裹著掃把，邊走邊掃，為鄒衍清潔道路。在王宮里，燕昭王執(zhí)意坐在弟子的位子上，尊鄒衍為師長。他還特意為鄒衍修建了一座碣石宮，供其居住和講學(xué)。魏將樂羊后裔樂毅出使燕國時，燕昭王親自為其推轂，令樂毅不禁動容。從此，這位魏國使臣便留在了燕國，官拜上將軍，受封昌國君，集國政與兵權(quán)于一身。

為了報答燕昭王的知遇之恩，樂毅竭忠盡智，協(xié)助其改革內(nèi)政，整頓軍隊。針對燕國法度松弛，官吏營私舞弊的情況，樂毅制定新法，并對各級官吏從嚴審查和考核。此外，摒棄“親親”、“貴貴”的擇人標準，確定任人唯賢的用人原則，有力遏制了結(jié)黨營私的官場陋習(xí)。他還主張國民平等，凡遵守國家法律，并對國家有突出貢獻的人，不論貴族還是平民，抑或奴隸，均可得到國家獎勵。軍事上，他通過軍紀整肅和戰(zhàn)法訓(xùn)練，很快提升了燕軍的戰(zhàn)斗力。

在燕昭王的麾下，樂毅是最杰出的一位干將。此外，還聚集著鄒衍、劇辛等眾多賢士。他們傾心輔佐燕昭王，勵精圖治，使燕國出現(xiàn)了政通人和的新氣象，國勢日益強盛，伐齊復(fù)仇的條件也漸漸成熟。

公元前284年，燕昭王任命樂毅為上將軍，統(tǒng)兵出征。燕軍所向披靡，連克齊國城池七十余座，幾乎滅亡齊國，為燕昭王報了當年的血海深仇。

壯志難酬登臺懷古

陳子昂是在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年）來到幽州的，萬歲通天是武則天稱周帝后的年號。當時，契丹人攻陷了營州。武則天派建安郡王武攸宜率軍北征契丹，陳子昂在武攸宜幕府中擔(dān)任參謀。武攸宜出身親貴，根本不懂軍事，而且行事輕率，缺少智謀。陳子昂屢獻奇計，武攸宜不予理睬。在軍情危急的情況下，陳子昂請求率軍作前驅(qū)迎擊敵人，亦未獲準許。不僅如此，陳子昂還被莫名其妙地降職為軍曹。接二連三的挫折與打擊，使陳子昂感到報國無門，胸中郁悶。于是，他登上幽州臺，慷慨悲吟，寫下了蒼涼悲壯的《登幽州臺歌》。

幽州是中國古代的一個行政區(qū)劃，大致范圍為河北北部和遼寧一帶，包括現(xiàn)在的北京。唐朝時，幽州為軍事重鎮(zhèn)，曾經(jīng)是出兵高句麗的后方大本營。幽州所轄薊縣，位于現(xiàn)在的北京大興。遼會同元年（938年），薊縣更名為薊北縣，仍隸屬于幽州。由于燕昭王的黃金臺地處幽州，所以有了一個別稱——幽州臺。陳子昂在他的那首千古名詩中采用這個別稱，而不寫黃金臺，也許是為了詩的意境更加開闊。

作為一介書生，陳子昂才華出眾，在詩歌創(chuàng)作、詩歌理論及詩文革新等方面均有建樹。他那雄渾古樸、寓意深遠的詩風(fēng)，成為唐詩中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與此同時，他又是一個胸懷政治抱負，并有一定政治遠見的人。在官場上，他仗義執(zhí)言，從不顧及個人得失。武則天當政期間，寵任酷吏，大興冤獄。他屢次上書進言，反對濫用酷刑。在民生和邊防問題上，他也提出了一些中肯的意見和建議。但他的主張不被重視，還一度因“逆黨”受到株連而下獄。盡管后來免罪復(fù)官，但他的身心遭受重創(chuàng)。站在幽州臺上的陳子昂孤獨而憂傷，蒼茫遼闊的北方原野越發(fā)襯托出他內(nèi)心的悲涼。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古人是誰？是禮遇樂毅、鄒衍、郭隗的燕昭王，是禮遇田光的燕太子丹，但他們早已作古。來者是誰？是未來賢明的君主。然而，他們在哪里呢？即便將來再有燕昭王那樣的賢明君王出現(xiàn)，恐怕自己也無緣相遇了，因為人生苦短。于是，懷才不遇的陳子昂在悠悠天地之間，獨愴然而涕下。

在陳子昂的詩歌作品中，還有一首題為《燕昭王》的短詩，意境和寓意相近于《登幽州臺歌》，詩中有“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的句子。遙想當年，燕昭王與樂毅的君臣關(guān)系，令陳子昂艷羨不已。然而，當他從碣石宮遙望黃金臺時，但見起起伏伏的丘陵上長滿了喬木，當年置金的高臺已面目全非，燕昭王安在？

樂毅事魏，碌碌無為，但在燕國創(chuàng)造了驚天動地的業(yè)績，因為他遇見了知人善任的燕昭王。而熙來攘往的人世間，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也許這正是陳子昂的心結(jié)所在。

斗轉(zhuǎn)星移往事如煙

陳子昂登臨的幽州臺，早已蕩然無存，甚至連遺址都難以考證了。這座富有傳奇色彩的古臺遺址究竟在哪里？眾說紛紜。有人說在河北省定興縣，有人說在河北省易縣，而《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在評述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時，注明幽州臺遺址位于現(xiàn)在的北京。這種說法可以從北京的金臺路、金臺里等地名，以及“燕京八景”之一的“金臺夕照”中得到印證。金臺，即燕昭王所筑的黃金臺，亦即陳子昂登臨的幽州臺。

至于幽州臺的具體位置，據(jù)說是在京南大興區(qū)。因為大興區(qū)有一個古鎮(zhèn)——禮賢鎮(zhèn)，即因燕昭王禮賢下士而得名，并且一直沿用至今。另外，禮賢鎮(zhèn)附近有一高阜，據(jù)《大興縣地名志》記載：“相傳高阜為春秋時燕昭王招賢納士所建，后人稱為黃金臺。”遼代時，阜上建有一座寺院——金臺壽峰寺，即因黃金臺而得名。

現(xiàn)在，大興區(qū)念壇公園里的幽州臺，也是根據(jù)以上典故和傳說修建的。

在幽州臺歌景區(qū)，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我，幽州臺的設(shè)計，還原了一千三百多年前，陳子昂創(chuàng)作《登幽州臺歌》時的山形地貌，包括高臺周圍的植物。高臺上的油松和華山松，襯托出幽州臺古老蒼涼的氛圍。臺上的函遠亭和臺下的金臺古井，都是根據(jù)史料建造的。函遠亭位于整座公園的制高點，是游客登高遠眺的絕佳位置。

這個景區(qū)的路邊有一塊瓦屋造型的展板，上面的文字與那位工作人員的說法一致。展板的旁邊是金臺古井，多邊形灰色井欄上雕有古意盎然的花紋。古井剛好位于高臺的入口處，從那里拾級而上，便可抵達仿造的幽州臺。那一段坡路的石階跨度不大，卻很密集，走起來一路碎步，顯得姿態(tài)虔誠。高臺的地面以不規(guī)則石塊鋪砌，函遠亭與蒼松兀立于亂石之上。四周豎立若干詩碑，上面的刻字除了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還有李白等其他唐朝詩人的名詩。

“筑土懸金奉賢者”的黃金臺，是歷代仁人志士向往的圣地。然而，夢想終歸是夢想，現(xiàn)實終歸是現(xiàn)實。明代學(xué)者李東陽的《金臺夕照》曰：“往事虛傳郭隗宮，荒臺半倚夕陽中。回光寂寂千山斂，落影蕭蕭萬樹空。飛鳥亂隨天上下，歸人競指路西東。黃金莫問招賢地，一代衣冠此會同。”世事變遷，一切都會成為親切的懷念。

我一邊往仿造的幽州臺上走，一邊想，如果眼前的一切是歷史舞臺的布景，那么畫外音便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心中想的，自然是陳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