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穎妍:等一場命運的臺風
小說借蔡耀庭之口問出“你們作家是干嗎的?”繼而開篇發展。小說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引子,交代了“我”為蔡耀庭記錄故事的緣由。第二部分,則以蔡耀庭的視角倒敘堅持去看臺風的原因,及其成長史。第三部分便從許安康的視角補充了其人生發展的況景。三個部分彼此交織,在這篇小說中,有人生,有命運,有故土,有沉甸甸的生命反思。
在小說中,第二部分與第三部分相互映照,以“命運”為緯線,兩個家庭的發展和兩個男人的成長作為經線,緩緩鋪開。蔡家發跡是意外之事,從農民變成老板,仿佛命中有雙大手助力,而許安康的父親大學畢業之后,上崗第一天搶修高壓電便被電死。命運起伏,幾乎無跡可尋。到蔡耀庭這一輩,被父母灌輸觀念——“跟著最快的人跑”。于是蔡耀庭便與許安康結下不解之緣。“快跑”的執念落在小鎮青年身上,亦是動力,推著兩人一個走向北京,一個走向廈門。然而當他們重蹈父輩們曾經的人生路時,命運的臺風再一次襲來,他們的人生忽遇兇猛浪潮,“命運無常”的咒語再次應驗。被命運剝奪一切光鮮的外皮后,他們不得已赤條條地返回家鄉。
在蔡崇達的小說中幾乎很難忽略其描繪的閩南風物。在此篇小說中,那些原流于文字表面的閩南氣息則指向了更深的文化脈搏,常笑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的閩南人,其實也“驚輸”(閩南語,指怕輸,怕失敗)。已經走出去的兩人因事業落潮而不得已返鄉,其中“失意”卻要如傷疤捂起來,不讓人知曉。一種巨大的矛盾作為共有的癥候降臨在兩人身上,是“命運”與“快跑”的搏斗。臺風猶如命運,命運猶如臺風,與命運搏斗得精疲力盡,還是愿意去探一探那命運的化身,探那看不清的命運到底如何兇猛,同時也探躲在深處的真實自我。
“作家是干嗎的?”這一發問似乎沒有在文本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但當真正潛入這篇小說后,就會發覺——原來答案滲透在小說的肌理,無處不在。此篇小說的肌理名曰“真實”,它“虛構”了真實的鄉土。逃離東石的兩個人,蔡耀庭與許安康卻總是憶起東石——東石的觀音廟,東石的小學,東石的石板路和石頭房,還有東石的曹操。而作者則更賣力地通過細節填補故土上那些鮮活的魂靈。蔡耀庭失意后,“父親早已經不穿西裝,母親也不穿旗袍了,他們穿著我不穿的運動服,有時候還穿我高中、大學時候的校服”;許安康撤回家鄉,終日待在家中,他的母親便搬來一張竹椅,守在他的房門口;蔡、許兩人看臺風返回之時,遇見自己慌亂的家人。一個有生命的東石便在這種質樸的敘述中被重現了,他們齊心協力地“生下一個故鄉”。
《看臺風的人》是蔡崇達中篇小說集《草民》中七個故事中的一個。小說文本中寫到的“曹操”“小學”,則在小說集的其他篇目里成為主角。這一種互為補充、重現故土的關系,不僅出現在本篇小說內部,同時還在七篇小說中相互勾連,對“作家是干嗎的”這個問題的回答貫穿了整部小說。在新時代的鄉土書寫中,蔡崇達將其對于故土的誠懇、微忿、憐憫統統攤開置于陽光之下,以寫作重新抵達故鄉。
看臺風的人最后將何去何從?是與臺風一起無聲離開,還是在臺風來臨之后,握住生命繩索,迎接新生?在小說結尾,許安康放下了離開東石的執念。對命運的叩問,終究畫上一個句點。故土逐漸縮小為“家”,出走的魂靈終走上歸家之路,命運無法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