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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屠珍:也知生命促,特地逞風流
    來源:文匯報 | 趙武平  2024年10月22日08:44

    梅蘭芳先生與兒子、女兒及兒媳合影。 后排右起:梅葆琛、林映霞夫婦,梅蘭芳先生(中),梅葆玥,梅紹武(左前)、屠珍(后排左一)夫婦,梅葆玖(右前)。  

    那年夏天,屠珍老師來,住花園飯店,為是看戲方便。次日中午,陪她吃飯,去了老夜上海,——街對面一家本幫菜館,在老錦江北樓十一層。那個紅磚大樓,與街北的蘭心大戲院,還有她住的地方,在茂名路長樂路路口,于東、北和西三個方向,各守一角。菜沒多點,糟黃魚,馬蘭頭香干,紅燒肉,和水晶蝦仁,每一樣她都嘗一點,吃得很慢,有滋有味。邊吃邊聊,說到我們的新家,在瑞金醫院左近,她的眼一下子亮了:

    “早先的廣慈醫院吧,我們的老大,就在那兒生的。你們知道吧,梅先生以前,就住那一片。”

    她身旁的我太太,望了望我,笑著搖了頭。以前只知道,順醫院后門的思南路往北,過周公館和復興中路,是香山路盡頭的孫中山故居。梅先生舊日住哪里,她和我沒一丁點兒概念。

    見面的那一天,是世博會開幕后的一個月又十天。天熱起來,來上海的客人也更多,一撥接一撥,活動也一場又一場,每天都很鬧忙。梅葆玖,坂東玉三郎,和關根祥六,三位表演家聯袂來演出,屠珍老師專程由北京來觀賞,也請我倆一道看了《牡丹亭》和《楊貴妃》。回去之前,我還在一個星期六,陪她過江去浦東,聽了一場交響樂。自那以后,她沒再來。

    2020年初,屠珍老師被接去加州,住到女兒家里。兩年后的早春,三月下旬的一天,沒有一點防備,我們一家被鎖在小區里,女兒第一次嘗到在家上網課的滋味。那些天,她最為羨慕的,是西鄰公寓的小朋友,有到校上課的自由。幾天后,和所有人一樣,我們徹底困在逼隘的家中;物業不由分說,鎖了電梯,——住在二十一樓,上下成了問題,只有在高音喇叭的刺耳喊叫響起,才好涌進電梯下樓,在院里繞著花園排長隊,挨著個兒測核酸,姑且也算放風。一折騰三個月,墻外緋紅的大朵晚櫻尚不及見,春色已無蹤影,——鄰家久不發動的奧迪前,開白花的大薊棵子,躥得都有半人高了。慢慢地,心態變了,可誰也沒有感覺。在迷惘、躁郁和沮喪中,忘了多久沒有問候屠珍老師,直至一天半下午,訃告在眼前出現:

    梅蘭芳紀念館名譽館長,著名翻譯家、社會活動家、京劇研究家,梅紹武夫人屠珍女士,于北京時間二〇二二年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因病在洛杉磯逝世,享年八十八歲。

    那是國慶后的一個星期六。因為要補上一天班,七點半前,我帶了女兒,一出電梯,就見公寓玻璃門,又貼上封條。保安老汪黑著臉,不耐煩地搖頭,帶著安徽腔嘟囔:瞎跑個啥嘛,“過上”了不是。見怪不怪,上樓回家,再來一次隔離:二加五,共七天。就在這個煩悶的日子,忽聞屠珍老師噩耗,心里一沉,懵了半天,——三天前,友人在哈佛,借出未經整理的楊聯陞日記,幫忙查核其中老舍行跡,引我重讀《論學談詩二十年:胡適楊聯陞往來書札》,不意碰上胡適一箋,言及梅蘭芳遷滬前某一年,贈胡夫人江冬秀花子雅事:

    你寄的四首詩,最末一首《成功之夜》,最近于你說的“胡派”,因為那是明白清楚的小詩。《花兒本不愿開》一首,我覺得第三節也許可以再修改?此詩的意思很好,第二節使我想起一個故事。十多年前在北京家中看見內人種的牽牛花兩朵,是梅蘭芳送的種子,大如飯碗,濃艷的真可愛。我想寫首短詞,只成上半首,現在只記得兩句:

    也知生命促,

    特地逞風流。

    其實你我都不免anthropomorphic。誰說“花兒本不愿開”?誰說牽牛花自知“生命促”?

    胡適所談,是楊聯陞初試白話詩,自覺滿意的一首:

    花兒本不愿開,春風一個勁兒吹。

    說你們都得努力,上帝叫我來催。

    鼓著勁兒地紅,一春能有幾天。

    心血迸開花朵,剎那抵得千年。

    要群芳一起斗勝,大地才有可觀。

    待等秋風落葉,那時許你荒寒。

    之前的一九四三年十月,胡適從駐美大使任上卸職,由紐約到康橋小住,在哈佛講學六次,勉勖聽講的中國同學,為白話詩國,都做貢獻。楊聯陞乘興試筆,抄錄所得,寄呈胡適過目。只是胡適匆匆作復,十有八九出于慌張,忘記所說的“只成上半首”的短詞,實際上早寫出來了。他吟的兩句,全憑記憶,也難怪里面的兩個字,與原詩對不上號:

    芍藥紫藤都過了,

    盆花開到牽牛。

    鮮明濃艷逼人眸,

    也知生命短,

    特別逞風流!

    難過的黃昏里,默念胡適詩札,一遍又一遍,恍恍惚惚的,屠珍老師的面影,似又到了近前,——生命短促,誰人有知?

    屈指算來,自屠珍老師過滬,十五年了,——人的一生,十五年者幾何?這些年里,她年輕時住過的梅宅,我竟一次也沒去找過,直到這個五一放假。

    那天晚上,我從后門弄堂穿出,看了一下時間:八點零三分。也就十來分鐘,即站在周公館的門前,——疫情起伏的第三個夏天,紀念館終于謝客了:二〇二二年六月的公告,印在A4紙上,仍貼在左側門板的顯眼位置。街燈晦暗,湊前欲讀,又見門板左角,還嵌了一個長方形的老式門牌,藍底白字兩排:阿拉伯數字“107”在上,其下是“一百另七號”,自右往左念,應是馬路更名前門牌舊編號。現在的門牌綠底白字,釘在高過門楣的左面墻頭:思南路七十三號。我記起來,梅宅是八十七號,——南開張伯苓校長檔案里,有梅蘭芳一九三四年六月九日一封電報,上面地址是馬斯南路一百二十一號。當下的思南路上,找不到八十七號:從七十三號數到九十五號,獨棟花園洋房就沒了,再往南是以前的震旦大學、如今的交大醫學院。九十五號和七十三號之間,隔著一條東西向的弄堂,——透過上鎖的鐵柵門,隱約辨出左手邊洋房的門牌,是七十五號。八十七號又在哪里?

    再往北走,又是一條弄堂,口上路北臨街的洋房,門牌是五十一號。這一棟,同后面幾棟,已改成餐廳,白天人多時候,下午茶要排隊。此時快八點半了,在附近流連的,只是零星的游客。居中一棟洋房的燈影里,掛果的海棠樹下,私語的戀人,還有最后一對。不遠處有一個黑衣小哥兒,佇立在窄狹的甬道邊,猜想是物業人員,——他穿了一身制服。于是,上前打聽:

    “請問哪棟是八十七號?”

    “有事么?歷史建筑,不開放的。”他望東南瞥了一眼。

    “是不是梅蘭芳故居?”

    “對,租出去了。”

    小哥兒別過頭,把目光望向他處。末后的那句話,讓我記起好些年前,一個紅過幾天的小明星,住了其中一棟洋房,據傳房租一個月得四五十萬。現今市面行情如何,不敢再向小哥兒動問,唯恐再討無趣。不過,倒也聽人說起,此一地界占地三十畝,北寬南窄,一共二十三棟西班牙式獨立花園洋房,是法比合資的義品放款銀行,在當年法租界開發的高檔住宅。其東為呂班路,即現今重慶南路,西邊是馬斯南路;北面是辣斐德路,也就是今天的復興中路,隔馬路則是法國公園。南面一墻之隔,是震旦大學的足球場。抗戰勝利,國民政府整市容,改路名,馬斯南路一變而為思南路,門牌也跟著有了調整,——從五十一到九十五號。洋房從北向南,六棟一排,唯獨最南一排,即第四排,只有五棟:九十五號在西端,位于弄堂口南側,從那里過思南路,是廣慈醫院;八十七號,即梅家租的那一棟,在這一排的盡東頭,望南斜對著圣伯多祿教堂。梅宅與呂班路之間,還隔著教會磐石小學,和天主教味增爵會墳地。

    這時,路南一棟洋房,燈彩閃亮的花園里,傳出一陣笑語:一對新人的婚禮還在熱鬧。我沒有駐足。

    屠珍老師走后,不止一次,一拿起納博科夫,我就會想起她和紹武先生,還有他們在西便門的家中,同我談燕園師友往事的情形。紹武先生的腳邊,有一陣總攤著一部龐大而厚重的牛津大詞典,——他譯的《微暗的火》,當時還沒收尾。

    馮亦代先生說,“紹武是個聾子”。這我可以作證。因為,我知道,人多時候,紹武先生大都含笑寡言。第一次進他們家,剛在長沙發上落座,紹武先生就慢條斯理地招呼我:

    “你不來一根兒?”

    他癮不小,手里老夾著的煙卷,好像就是“紅梅”,老北京偏愛的那種廉價的香煙。

    與他們相識,到明年,正好三十年。

    我離開北大的第一個冬天,租住的地方,可說和梅家在一條街上,——說一條有點牽強,因為街很長,由南到北好幾段:北禮士路,南禮士路,西便門外大街,和西便門內大街。我住南禮士路復興門外大街的路口,他們住最南一段的西便門內大街,小區就叫西便門東里,緊貼著西二環。從我住的建筑設計院騎車,到他們家的塔樓前,不趕的話,頂多二十分鐘。

    來滬安家的前一年,屠珍老師喊我,到他們家吃過一頓飯。那天的主客,是傅惟慈先生,李文俊先生,和李太太張佩芬老師。說起故舊,大家不禁唏噓,因為座中本該還有馮亦代、鄭安娜夫婦和董樂山幾位,——董先生剛故去,馮先生新又中風,由新夫人黃宗英陪護,仍在中日醫院。那時我已搬家,住朋友在土城邊櫻花園的單位宿舍,隔了一條大馬路,就是馮先生所住的病房大樓。他們老幾位,昔日都是梅宅常客:不管在護國寺甲一號,還是在西舊簾子胡同,他們相互依存,打氣鼓勁,苦中作樂:不是借西文書,聽古典音樂,就是合譯馬克思著作中的文學典故。在文化蕭殺的歲月,三五知己難得一見,相聚總是快事。我是在建國門內大街五號,社科院會議大廳的《尤利西斯》研討會上,頭一次認識紹武先生和屠珍老師。馮先生和董先生那天都在,我同他們三個,會間休息時還合過一張影,只不知現在夾在哪本書里。

    后來每回北京,我都會去西便門彎一下,望一望屠珍老師和紹武先生,也聽他們談一點兒自己的老師趙蘿蕤先生的遭遇,——屠珍老師也不忘一再提醒我,“陳太太最寵紹武了”。她偶爾也很生氣,歷數浩劫中,哪個欺侮過趙先生,哪個偷拿了趙先生的講稿,寫了一本什么專著。她罵他們小人,欺世盜名,對不起趙先生。我只聽不問,因為罵到的人,我也有所接觸。在西語系念書那一年,我也見過兩次趙先生,她平時一人住在城里。我當時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托他們二位,找到景心先生,好印一版他姐姐譯的《荒原》。

    那天吃的是京東肉餅,和小米粥,——我在紹武先生書房,一進門的墻頭上,也見到一幀鑲著鏡框的許姬傳親筆,是一首七言詩:

    滾滾奔雷著地撾,瞢騰驚起震窗紗。

    天容如醉凝灰紫,霧氣迷濛噪雀鴉。

    沈老高年勞枉顧,梅孫扶我御飚車。

    居停盛意此間樂,綴玉軒中聽撥琶。

    詩的名字叫《避震綴玉軒》。條幅一端,另有小字一段,說的是作者當年的境遇: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地震,波及北京,梅嫂命孫梅衛東、外孫范梅強以車相迓,余從張自忠路(舊鐵獅子胡同)重回綴玉軒(西舊簾子胡同)感賦。

    許氏說的梅嫂,即梅蘭芳夫人福芝芳。梅衛東是紹武先生和屠珍老師的公子,也就是在瑞金醫院出生的那一位。范梅強則是梅葆玥的哲嗣。綴玉軒,不用說,就是梅先生舊宅。

    前些時聽說,屠珍老師家的書,捐給了一個什么協會。于是,我就想起她家那幅字:應該還在的吧。

    二〇二四年五月十三日初筆,九月四日又訂,值今歲牽牛花盛放第二周,在打浦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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