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早已來了

而天在哪里

沙，早流成河

而虬枝蟠成的天空 就開放在頭頂

虬根臥黃沙

干支臥白云

口吐白云的虬在隱居 隱于自己的深與低

隱于白云蔚為大觀。

啊，白云成冠 低垂而巍峨

打坐在支干 支干飛舞

時間像萬條瀑布流入虬玄地黃

哪一滴甘露滾入塵埃

預兆漫天的白云將有梨花帶雨降生人間

2

昨夜的月亮 摔碎向人間

濺成浪花萬萬朵 映現哪一對蛾眉剪春水

千秋的大雪 雪崩向人間

濺起瓊花去投唐

濺起白銀去明朝兌換黃金

雪花再美，她一怒放

萬條白練就將冬天徹底絞死在支干

她是深處的春天她是高處的春天

她是萬紫千紅之外的處子釋放的宗教

誰是五百年的白云悠悠千載黃沙一夢

玄虬白虬不愛許仙

誰是五百年千年一見的許仙

一張白紙誰能翻動誰就縞素

歲月動蕩保守貞潔的難道僅是過往的年輪

3

花事迷亂而靡蕩若陷入千古洪荒

就拈花微笑 已吐大道五千言

一花定不了乾坤但定時序

季節一再倒退 冰花煞休萬紫千紅

紙花塑料花多得像遍地詩人歌唱家

此花復活纏住歲月撤退的車輪

那尋常見的一朵就炸裂銀瓶傾瀉故國故園的明月

但一顆人心里的僵尸 占據樹輪

就可砍伐掉這園里所有的白云和浪花

4

我看見樹洞里有一只鳥

玄色深褐 與樹皮同色

一動不動 完全靜穆

像一粒舍粒還是一圈年輪

它陷入自己的樹輪

一動不動地盤旋

被今天的我發現

而今天的無數游客不見

被千年前的我發現

而千年前的無數過客皆見

在一段段空洞的歲月虛偽的時間

出現一只木鳥

而蟒難成，但白骨成精

在鏡子的正面或反面 就像攝像機

傳說會攝人魂魄只留下影身

我聽見萬種風聲“萬花萬果落入一個人的內心

還落入一只木鳥的內心為好？”

誰能告訴我那騎著春風夢見蝴蝶的蜜蜂去了哪里

為何不見一只 一只蜂的王巢失蹤在哪一道年輪的拐彎或決堤

5

今朝梨花將會與誰相遇 在春天的寒江關

大雪覆蓋丁山

積雪封心

一個成精的雪人被堆向愛情或累累果實

梨花滾滾征西回還

滔滔地順著黃沙而下

把黃土把黃沙漫放成雪花麗人面

梨形的宮殿秋點兵

誰蔑視愛情就是蔑視春天與花神相約的時代

誰奪取愛情，將白發皓首占據梨花

梨園就綻成悲劇

“少女是白虎妃嬪也是白虎”

梨花怒放的劇本

把任何人把虬龍變成劇中人

救贖，唯一救贖

就是你離開梨花走出梨花宮殿 卸掉所有化妝

還原成一個人，一個鶴發老人

而不是在一棵樹上鶴發覆面

讓無數老太監哭得梨花帶雨

明朝的梨花會與誰相會

開在幽谷的蘭 還是開在馬嵬坡的梨樹、青山的海棠

老槐樹的方形樹輪

別的樹都在長河漂泊著

它被埋過腳脖子，埋過膝

當泥沙埋過腹，埋向脖子

它就活下來，活在故鄉

那是誰的故鄉，被星光定住照住的故鄉

它是誰栽下來，是一只玄鳥還是一顆隕落的大星

它高昂的頭如何回憶洪荒回憶流年

別的年輪都在竹子里

它的中流砥柱，沒有一片青竹會記錄

它的搏斗，它的戰爭，只有泛濫的河流會記住

二千年，它還在這兒

只有喂養烏騅或赤兔的石槽撥開重重泥浪落在它的身旁

漆黑的馬皮斑驪的牛皮真的飛回星宿

它還在這兒，像一部完整的歷志

一道雷霆之怒 它被處于極刑

雷斬下樹冠像斬斷的虬首在地上蹦跳著

化成灰燼

露出泥沙的斷截 枯萎所有年輪

只剩下半圈樹皮

被埋沒的沒有死亡

面對陽光只剩下半輪老皮

兩枝兩干只剩下兩塊老皮

別的樹都在雷火徹底地成灰或得到保護

它仿佛死去多年

誰曾想老皮在八十年代突然泛綠在皮上發出新枝

那被深埋在陰間的樹干在地下復活的河流向上噴涌

把樹皮重新長成支干

新發的支干都是圓的

而半道樹皮卻長出方形的紀年 不再打著圓圈

不再像驢推磨 不再呼應著旋渦

方正的紀歷刪除了所有內容 歷史的瓤子

都是若有若無的部分？

就像一枚水果皮是最有營養的部分

樹主要靠皮活著

就像一只玄豹它的皮紋才是紋章的靈魂

早已被埋葬的部分難道還活著

埋沒的主干都變成根

從樹皮里又長出新的小樹

深遠的根處也長出新的小樹

一棵死樹就這樣輪回，長出自己的家族

（宿遷項王故里有一棵老槐，相傳是項羽所植。）

（首發于中國作家網駐站內刊《楚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