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她的世界》，作者夏桑，新星出版社&八光分文化2024年9月

《跑去她的世界》是作家夏桑的首部長篇科幻小說。語言真摯動人，比喻精妙，金句頻出，哲學(xué)思辨拉滿。我們該如何面對生命中那些極致的疼痛：內(nèi)心直面，抑或依托強大的科技？

失去與痛苦

小說的主人公沈禹銘，在一場對他來說很重要的馬拉松比賽中栽倒，膝蓋累積勞損嚴(yán)重，無法再跑步。自此，他陷入了抑郁的黑夜，對于悉心照顧他的妻子李怡珊，百般冷漠甚至言語相刺，也無心陪伴年幼的兒子。終于，妻兒在一次游湖中，溺水身亡。沈禹銘這才意識到，比起不能跑步，失去妻兒才是最透徹的傷痛。

他的大學(xué)好友李希研發(fā)了一種新藥，能讓人跳過痛苦的時間。沈禹銘服下藥，在跑步機上跑步，頓覺空間異動，看到過世的妻兒好端端地活著。幾經(jīng)驗證，他發(fā)現(xiàn)只要跑起來，就能看到妻兒，甚至他自己的幻影。他試圖控制自己在平行世界停留的時長，卻遭遇了恐怖的異象……機緣巧合之下，他又遇到了一臺旨在吸取人類痛苦的“受難器”。從此，他的痛苦就要煙消云散了嗎？

小說中的苦主

沈禹銘說：“人只要存在著，就一定會感受到痛苦。”“而痛苦，就跟死亡一樣，是絕對存在的，且不可知的。?”

小說中的第一大苦主，自然是沈禹銘。他的痛苦甚至讓“受難器”大開眼界，直接實現(xiàn)了從奇點到“宇宙大爆炸”。閱讀沈禹銘的經(jīng)歷和心路，那種痛苦簡直力透紙背。

沈禹銘愛上跑步，要從妻子李怡珊懷孕講起。妻子孕反大，他分外擔(dān)心，特地體驗了分娩的痛苦之后，更是自責(zé)。悉心照顧妻子之外，他用跑步的方式緩解壓力。妻子熬過艱難時刻，他也能跑馬拉松了。妻子知道他因為自己喜歡上跑步，特意送他一臺跑步機。取得一些成績，收獲了一些粉絲后，他漸生出了強烈的勝負(fù)欲。若他只把跑馬拉松當(dāng)做一個業(yè)余愛好來看待，或許就不會因為想贏得比賽，而大強度訓(xùn)練，勞損膝蓋。妻兒出事后，他更是陷入了漆黑的痛苦深潭。以后，沒有妻兒的每一天都是深淵和沼澤……

第二大苦主是李希。李希同樣千瘡百孔，一直與原生家庭的精神劫難對抗著。他關(guān)愛沈禹銘，但自己也深陷囹圄。他研發(fā)新藥，首先是為了自己。他想跳過一個個痛苦的時間點，但痛苦的記憶始終如影隨形……

第三大苦主，是一群人。沈禹銘的妻子李怡珊的痛楚，也讓人憐憫。她是一個充滿愛的女人，像一顆太陽。痛苦在她體內(nèi)灼燒，她還是要發(fā)光。不管沈禹銘躲在多深的情緒深淵，她也想去照亮他，溫暖他。此外，肯尼亞對手在跑得快的背后，也有痛苦的遭遇。沈禹銘的父母看著兒子如此痛苦，心里也百般煎熬。沈禹銘的兒子小春和，感受到父親情緒變冷變硬，小小的心靈里也有電閃雷鳴……

最后這個苦主就是那臺“受難器”。“代替人類承受痛苦就是祂存在的意義。”祂巨大，但起初卻連沈禹銘一個人的痛苦都無法完全承受過來。祂解決人類痛苦的方式，注定是高效的，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毀滅性的？

逃避還是正面剛

叔本華認(rèn)為，欲望得不到滿足人就會痛苦。要想短期不痛苦，就要學(xué)會用審美而不是功利的眼光去看待事物；要想長期不痛苦，就要踐行徹底的禁欲主義。沈禹銘和我們一樣，是個普通人，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一些執(zhí)念。

面對痛苦，小說中的人物提出了不同的解決方案：依靠科技，還是依靠自己？

李希為了對付原生家庭帶來的傷痛，找到了科技這把鑰匙，研制了一種能跳過時間的膠囊。他太迫不及待了，還未臨床，就先拿自己當(dāng)了小白鼠。結(jié)果出現(xiàn)延遲，陷入虛空，久久回轉(zhuǎn)不來。面對痛苦，他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基本選擇了逃避，可是越逃越遠(yuǎn)，越遠(yuǎn)路越窄……讀到那些折磨他的回憶，讓人心痛不已。

沈禹銘一開始也只是一味地想逃避痛苦。

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都寫到過主人公面臨人生極大苦難的時候。法國作家大仲馬所著的《基督山伯爵》中，主人公唐戴斯年輕有為，卻被人妒忌和構(gòu)陷，進(jìn)了監(jiān)獄，受盡委屈與苦難。他進(jìn)了有形的監(jiān)牢，沈禹銘住的是心牢。他跟沈禹銘一樣，也陷入過絕望，但終于走出泥潭，報仇雪恨。

比起唐戴斯，沈禹銘更加敏感細(xì)膩。沈禹銘陷入的是抑郁的深潭，所有的苦痛都被無限放大，他即便再有智慧，也無力抵御。幸而他們都遇到了貴人。唐戴斯在監(jiān)獄中遇到了一個智慧的神仆，不僅教會他許多知識，還跟他說了一處藏寶地，為他日后復(fù)仇奠定了基礎(chǔ)。

沈禹銘不僅有李希這個貴人朋友，還有科技的加持。有科技輔助的沈禹銘，是不是比唐戴斯幸運多了呢，是不是就能更快更高效地解決問題呢？

答案是：并沒有！

服下還未臨床實驗的膠囊，沈禹銘不得不面對可怕的異象，而這些異象正是他的心魔所生。在此，我不得不再次贊嘆作者的想象力，這些生動、恐怖的異象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很難不為沈禹銘捏一把汗。譬如，他看到兩側(cè)高樓的窗戶齊整打開，人們念叨：“我該去死，我該去死……”正是他抑郁時的樣子和心聲。然后，這些人雨一般落下，粉身碎骨，每張臉都是他的……

通過“受難器”，沈禹銘在膠囊的副作用下，體驗到了千千萬萬人的痛苦。被痛苦徹徹底底地“洗滌”了一番。“世界終于不再與他無關(guān)。”他這才開始自察，開始直面自己的痛苦。甚至有股子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地下室手記》中，主人公對自己剖析的殘忍和狠勁。沈禹銘說：“人類的痛苦來源于對自我的審視。?”他覺得自己愛妻子，仔細(xì)想來更像是通過愛別人來愛自己？奔跑著去往另一個世界見妻兒，不過是為了彌補內(nèi)心的遺憾？

可這樣也還不夠。在故事的結(jié)尾，有了最先進(jìn)的“受難器”和最高效的膠囊，沈禹銘還是要自己去面對，他生命中最尖銳的痛，去抉擇……

人是復(fù)雜的，人的心魔和痛苦都是科技無法丈量的。這也是這部小說最觸動我的地方之一。科幻小說探討的當(dāng)然還是現(xiàn)實和人性。解鈴還須系鈴人。直面心魔，正面剛！

你好，這里是《月海電臺》

小說作者夏桑，還著有一個幻想短篇集《月海電臺》。這個集子收錄了十篇科幻，兩篇奇幻。每篇故事都是一個奇異的世界，讓人不得不驚嘆于作者奇譎的想象力。文字讀來有種音樂美，許多新鮮、陌生化的比喻，很是賞心悅目。印象特別深刻的有《餓潮》里那個失去饑餓感的男人，《空心》里可以抽空“人心”、注入新人格的奇思妙想，《消逝》的意境美，《胡不歸》里的理想與現(xiàn)實，《窮舉》里一次次重啟的意義，《歸途》里的偷夢賊，《畫嵐》的故事美……有浪漫，有詩意，有哲思。這本跨度十年的幻想故事集里注滿了時光和獨特的經(jīng)歷，又不止于此。

寫在最后

合上這本書，我感覺我也在小說中不同人物的痛苦世界里走了一遭。讀到許多地方，我都忍不住落淚；讀到結(jié)尾處，更是淚流不止。“這個世界上沒有神，只有甘愿被愛剝削的人罷了。”

這部小說又何嘗不是一臺“受難器”，它似乎也想把我的痛苦全部吸了去。書中讓我為之震顫的愛情和友情，讓我心間充盈著光。小說中，沈禹銘在窘迫之際，還收養(yǎng)了一只小貓，取名阿梨。它也給沈禹銘，給作為讀者的我?guī)砹嗽S多溫暖。

短短篇幅，我實在無法盡數(shù)展現(xiàn)這部小說的細(xì)膩和動人。但《跑去她的世界》早向大家敞開了懷抱。

“沈禹銘感覺自己的雙眼像是被洗滌過一樣，不再蒙上狹隘的塵埃，有了足夠的視野去接收世界的細(xì)節(jié)。”

我也一樣。

感謝沈禹銘，感謝夏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