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巴黎朋友》是兩對母子的故事。第一對母子是主人公李默及母親李璐，第二對是北京男孩小果及母親韓鳳芝。但直到讀完，讀者才能準確領(lǐng)悟李璐的真實身份。小說的內(nèi)容可以用一句話概述：李默托韓鳳芝的關(guān)系請小果在巴黎幫他找一個叫李璐的女人。概述只是將小說信息化，無法傳達小說本身的魅力。

這篇小說的魅力在于“未知”，也在于“真實”。讀者和主人公李默一樣，不知道李璐的真實身份，他們是兩個在如今已不存在的聊天室里相遇的陌生人。從名作《平原上的摩西》到后作《刺客愛人》，都有身份的懸念牽引讀者看下去，這是雙雪濤一貫擅長的。“未知”也使得主人公有了行為動機，因為想確認，所以要尋找。身為記者的李默想到了曾經(jīng)的采訪對象韓鳳芝，她提起過有一個在巴黎的兒子小果，小果可以幫忙。四個人物的牽連就此完成。小說還需繼續(xù)發(fā)展，但發(fā)展的動力卻不在李默身上，而在李璐身上。因為李璐先于他人發(fā)現(xiàn)真相，意識到了兩人的母子關(guān)系，所以匆匆下線、離開巴黎。這使得主人公在巴黎的搜尋無果，最終在一碗東北做法的湯面里獲得真相和力氣。我想，力氣遠比真相更重要，情感凝結(jié)在氣味和口感之中，無可替代。有力氣，才能讓人生出新的感動。還好結(jié)尾不是母親在巴黎已成作家，寫自傳體小說。這不是雙雪濤第一次寫面條。同樣的面條，還出現(xiàn)在短篇小說《光明堂》里，也是結(jié)尾處。

“也許我們推門進屋，就看見父親歪在炕上，爐火溫熱，他已經(jīng)睡熟，那我就應該下三碗，每碗都有雞蛋和蔥花。路途筆直，我拉起姑鳥兒手，沿著湖岸，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但在《巴黎朋友》中，這碗面條不再單純意味著“家”的踏實，而有了“驛站”的漂泊暫歇狀態(tài)。應該親手下面的人已離開。

小說全盤從李默的視角展開，這是障眼法，它遮住了李璐的故事，供人想象，也將不同人物的故事融為有機整體。在《巴黎朋友》里，我們可以目睹一位沒有成角兒的花旦的晚年，也可以看到一位女性漂洋過海展開未知的生活（李璐說自己可以通過游泳跨越海峽，到另一國家上岸，很難不讓人想起前段時間公映的電影《泳者之心》，或叫《老娘與海》），還感受了一把年輕導演小果在巴黎的日子。韓鳳芝作為另一位母親，她與李默交流中的坦誠，成為兩位母親生活的相通注解。即使泳者到了另一片海岸，依然要應對難言的生活。巴黎餐廳的老板娘說：“她吃了不少苦，這兩年才過了一點兒好日子。”

韓鳳芝與小果能聯(lián)絡彼此，但他們的生活對彼此來說是未知的。李默和李璐則看似相反。小說里的話是“韓鳳芝不會想到小果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她再怎么設想也設想不出，因為這不是她能夠設想的東西。”這句話成為母子關(guān)系的讖語。李默也設想不出李璐的生活（她曾漂洋過海，這兩年才好一點），這不是他能設想的東西。反之亦然。但因為網(wǎng)絡，兩人相識，隨后獲悉真相，便不忍知道更多。小果作為導演，遭遇生命危險還惦記著要幫忙找人，也因為這關(guān)乎“真實”。不論在生活中，還是在小說里，“真”總是稀缺的。李璐在和李默的對話中虛構(gòu)了身份，但這場虛構(gòu)讓她交出了寶貴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