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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文明的未來是抬頭仰望星空，還是低頭遨游網絡？這是科幻小說探討的經典話題。《星之潮》從跨越時空的戀人絮語展開，來自星空的神秘信息給人類帶來了希望，即使是對那些沉湎于網絡的人類而言，希望依然存在。小說以對話視角讓讀者感受到人類文明永遠斗志昂揚的活力。

——顧備

一

“我在空間站出生，醫生說在我媽分娩的過程中，空間站和地球的相對位置整整過了一圈。”

“好棒！出生就飛過整個世界的上空。”男孩一手拉著空間站觀察窗前的扶手，一手舉著便攜式終端，把攝像頭對著窗外的星空。抬頭，銀河如畫卷一般在深邃的夜色中展開，而腳下，黑暗籠罩著大地，云層翻涌，不時爆發的閃電亮斑仿佛在回應著閃爍的星光。

寰宇引力，亙古不息。滄海桑田，斗轉不停。通信訊號同步將這壯美的景象傳回地表。

“以后怕是沒有人能有這樣的機會了，生孩子要抽簽搖號，我一走，太空里也就沒活人了。”男孩喃喃自語，忽然又輕笑了一聲，似乎是想起了兒時在這面窗前眺望的舊事，末了感慨道：“就像現在，我可能是最后一個站在這里看星星的人了……”

“可別忘了我耶，我也在看著哪！”視頻鏈接里的女孩張牙舞爪道，不過她旋即露出笑容：“虧你想著我，我還以為大忙人都忙忘了呢！”

男孩一板一眼地回答：“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又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看星星，對于能影響到我終身大事的事情，我一向都是很上心的！”

“鬼扯，上次出差回來是誰忘了給我買禮物來著？”女孩嘟了嘟嘴，不過眼里的笑意終于超過了擔憂，“記住了啊，再忘的話你可要‘補償’我！”

男孩想要揉揉女孩的短發，但手停在了半空，他們畢竟還隔著400多公里，他的視線穿過那黃綠色的云層，“好好好，很快我就要回地表了，這次肯定給你做好吃的！”

“一言為定！”

“……哎，真想你明天就回來啊，今天自來水又有一股怪味，搞得我一點食欲都沒有。”

“打電話找市政局吧，可能凈水設施又出了問題。嘖，都不知道戰爭中有啥奇怪的東西掉到了海里。”男孩又想起了云層偶爾散去的時候，他從太空俯瞰到的坑坑洼洼的海岸線。

“……你說，空間站關閉后，你打算干啥呀，除了陪著我之外？”

“繼續看看星星？地表偶爾還是有觀測條件的，我還要完成和我爸的那個賭約呢，看看那個名單里有沒有外星文明的母星！”

女孩知道男孩在說什么，在他們談戀愛的第一天，她問起他為什么要做在這個時代越來越不受人待見，且注定要被淘汰的職業——天文學家時，他自豪地回答道：“我的宇航員父母曾告訴我，看看這燦爛的星空，就不會在宇宙中感到寂寞，不知多少光年外，或許還有同樣的宇航員在眺望地球。我爸還給我列了一個名單，打賭未來總會在里面發現外星文明的母星。”

她還記得那天，他也曾唉聲嘆氣，因為時代的走向注定離他的夢想越來越遠，甚至她在思維神經網絡方面的工作，還在加速這個進程：太空競賽所催生的大戰之后，地球人口過剩，資源緊張，向深空進發也成為公認的禁區，節約資源、減少消耗就成了龜縮在重力的阱底的人們唯一的選擇。能讓大部分人進入虛擬世界，維持較低消耗的思維神經網絡自然被寄予了厚望。

偌大的空間站，只剩下了男孩一個人，所有科研任務都已經完成，數據已經轉交給地面，只等他用核心艙返回地表了。在預定的時間到來前，他享有著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在核心艙段里徜徉，在那幾臺寶貴的思維神經網絡接入器上方仰泳而過，對那棺材一般的模樣做著鬼臉，最后又用清潔凝膠把所有深空觀測儀器的表面擦得干干凈凈。

同時，因為不用再節省通話時長，這對分隔兩地的戀人就這么打著視頻，閑扯了很久。

“……所以那段信息還是沒搞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咱們不是說不聊工作的嘛……”女孩嘟囔了一聲，不過還是接過話頭，因為他們實在是沒啥可說的了。“我就在發愁這個呢！不是沒有頭緒，而是實在有些看不懂……”女孩似乎拿起終端又和什么人請示了一下，“我直接發給你看吧，用語言很難描述。”

男孩一邊在半空中做著難度極高的動作，從核心艙的一端“游”向另一端，一邊瞅著漂浮在身邊的終端。隨著信息接收成功的提示音傳來，無比復雜的波形曲線和相關信息如雪片一般刷過。

“那段波形就是我們截取出來的‘信息’，它周期性地出現在思維神經網絡的底層數據中，而且有被編輯過的痕跡。”

“就像一道掃過大海的潮汐。”男孩摸了摸鼻尖，感慨了一聲。

“我們試了各種方法去解碼這道波形的含義，但沒啥進展，只是確認了它不是網絡自身的產物，不過我們最近嘗試了一個新思路，把它還原到了思維神經網絡的環境中去……”

看著男孩逐漸變得苦惱的臉色，女孩嘗試用更通俗的話語去解釋：“……因為其實思維神經網絡本身就是在不斷波動的，你可以理解為大海的海浪，有波峰有波谷。這個網絡建立在連接者們的夢境之上，通過腦量子波糾纏連接在一起，我們用催眠和神經刺激調整了連接網絡的人的睡眠節律，讓大腦更為活躍的快速眼動期占據主導，這讓他們在做夢的時候，還能貢獻出額外的算力，但人也不能一直做夢，所以會有波峰波谷的出現……”

“這么說，這個波形可能也代表著一個夢境，一個不在設計中的夢境？”男孩插話道。

“我們也覺得是這樣，”女孩揚了揚眉毛，“我們一開始沒能想到這一點，因為按理來說，夢境都是受控的，現有技術手段也沒檢測出來有干擾的存在。我們盡量還原了那個夢境的內容，發現只是一幅圖像……”

男孩端詳著終端投影出的那幅由無數的點狀事物組成的復雜圖像。“這是啥玩意……”他呼了口氣，但忽然眉頭一皺，“等等……”

見男孩似乎有了什么發現，女孩閉上了嘴巴，隱含期待。只見他頓住了身形，幾個起落就來到了觀測艙的中央，將終端與存儲了大量天文數據的數據庫相連。

他把那幅圖像導出，用終端疊加了多層濾鏡，并進行了復雜的旋轉、剪切和拼合，他的操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熟練。

“如果我沒猜錯，是一張星圖。”男孩的聲音還算平靜，但他隱隱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我在嘗試還原它的核心部分，它似乎并不完整，但留下了解碼和補完的提示。”

終于，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長久的沉默后，男孩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父親，你贏了……”

兩顆高亮的恒星在星圖上閃耀著，其中一顆位于獵戶座旋臂的邊緣，離銀河系中心約2.6萬光年，另一顆，從天文尺度來看幾乎就貼在一起。旁邊投影出來的依巴谷星表則表明，那顆恒星就是比鄰星。在比鄰星下屬的行星名單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男孩的眼簾，那個名字也在父親的名單中名列前茅。

“我得去找主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女孩驚呼了一聲。

“帶上我帶上我，我也有話要說！”

二

“一張星圖，標明了太陽系的坐標和比鄰星的坐標？”視頻中胡子花白的主管面露驚訝，但很快收斂了表情。“出乎意料的結果……來自星海的潮汐，竟然是這個含義。”

男孩和女孩在陳述完發現后，保持著沉默，讓這位老人消化著信息。

“波形的解碼我是知道的，還原出的這幅星圖，我也暫且認為方法沒錯，但我們知道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主管揉了揉額頭。

“我推測，這是某個外星文明對我們發出的信息，它們甚至可能是友好的，因為在知道了我們的坐標后，還主動發送了這種可能暴露自己的信息。它們甚至有可能就在比鄰星b上，那是一顆被長期懷疑可能誕生生命的行星。”男孩闡述著自己的判斷，雖然年輕，但作為天文領域所剩不多的從業者，沒有誰比他更權威。

女孩接過話頭：“從技術上來說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我們對腦量子波和量子干涉的研究還有很多空白，這可能是一種遠程干涉的結果，就是所謂的量子通訊……”

“就算你們說的是對的，我們能做的也并不多。我們并沒有掌握這種量子通訊的技術，朝向那個星區的深空通訊設備也早就在大戰中損毀，技術也遺失了，我們甚至連回應這個消息都做不到。”主管搖著頭，他的意見顯然是從長計議。

“直接發送探測器去那個方向呢？”隨著信息被分享，更多的人加入了討論。

“我們已經沒有了無人探測器的生產線，等到重新建起來，發射的最佳窗口期早過了，不借助引力彈弓加速，你孫子的孫子的孫子都等不到抵達的那一天。”

“再說了，就算那個坐標是正確的，外星文明真的存在，它們的態度還是不夠明朗，貿然進行接觸，后果難以預料……”

“別說這么多廢話，現狀已經夠爛了。思維神經網絡可以延緩我們的滅亡，但也注定把我們困在地球上。人類的未來，只能在星空中尋找！現在有一個機會在我們面前，即使前面是深淵，我也寧愿踏出那一步！”討論演變成了爭論，終于，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不少人的心聲說了出來。

但更多的人依然是質疑和否定：“就像主管說的那樣，能做什么呢？行星們的位置正在變化，發射的窗口期已經到了尾聲，我們很難在短時間內做出回應……”

男孩舉起了手。“我有一個想法。你們或許忘了，但我從來沒忘，這座空間站的核心艙，就是一艘飛船，‘白銀之野’號，它曾經承載著人類飛出太陽系的夢想，我父母也教導過我如何操作。

“如果抓緊時間，‘白銀之野’能趕在窗口期結束前發射，以現有的技術條件，在有生之年，或許……

“不過就算做不到，我相信，邁出了這一步后，我們會克服困難，重新將視線投向星海的，總會發展出可以快速星際旅行的技術！”

“可是物資補給都沒有做，而且那是你回地表的唯一方法！”女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的聲音有些尖利。

“燃料什么的都還充足，還可以轉移其他艙段的剩余資源。而且我計算過了，有一個辦法可以極大地減少物資消耗，讓我撐得更久一點。”他拍了拍一旁的神經網絡接入器，它有著完整的循環裝置。

“希望你的產品能靠譜點兒，哈哈哈！”男孩似乎想安慰女孩，但他也知道擠出的笑容是多么的無力。

“飛船總要有一名船長。抱歉，可能我又食言了。”

三

“思維神經網絡的連接隨時可能中斷，我們的技術還做不到在這個距離下維持穩定連接，不過請放心，他在脫離網絡后，只要設備運轉正常，夢境也會持續到被喚醒的時候。”

“我知道。”

“您確定要這么編織夢境嗎，還有什么話想對他說的？”

“就這樣吧，這可能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了。至于想說的話，我會追上去，親口告訴他的。”

……

“我在空間站出生，醫生說在我媽分娩的過程中，空間站和地球的相對位置整整過了一圈。”

“好棒！出生就飛過整個世界的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