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伍慧明及其回憶錄《孤寡佬》，洛杉磯加州大學(xué)圖片；李美里奈及其長篇小說處子作《百歲騙子八條命》，李美里奈圖片

67歲的華裔美國作家伍慧明（Fae Myenne Ng）和來自中國香港的41歲韓國英語作家李美里奈（Mirinae Lee）8月21日獲得了2024年的威廉·薩羅揚國際寫作獎。

為伍慧明贏得薩羅揚獎非小說獎的是其回憶錄《孤寡佬》（Or?phan Bachelors），李美里奈則以其《百歲騙子八條命》（8Lives ofa Century-Old Trickster）成為該獎的小說獎得主。

1

《孤寡佬》講的是亞洲移民在一個一心排斥他們的國家奮力追求新生活的故事。為了規(guī)避丑惡的《排華法案》，伍慧明的父親伍錦炎在1940年通過假扮陌生人的兒子，化名蔡有信，從廣東臺山移民美國舊金山。到了麥卡錫時代，他參加了所謂的“坦白計劃”，講出實情，試圖挽救婚姻，但以失敗告終。美國政府褫奪了他的公民身份，他重歸外籍居民，變成了唐人街和傳說中的“孤寡佬”——沒有妻兒的男人和排外主義的活遺產(chǎn)。

慧明是父母的長女和翻譯，一并繼承了他們多疑、孤獨和枯燥的天性。她一路求學(xué)，從20世紀(jì)60年代的唐人街小巷出發(fā)，經(jīng)80年代的曼哈頓、90年代的加利福尼亞高地沙漠，直到21世紀(jì)初回到舊金山老家，用無法翻譯的廣東話在心底呼號，用她的第一母語英語在紙上書寫死去的父親的真相。

伍慧明寫道：

在心里，我在用廣東話嚎叫。我父親也在2015年去世了。他是最后一個和我說祖地方言的人，現(xiàn)在他離開了，再也沒有那些逗人發(fā)笑的雙關(guān)語，沒有巧妙的押韻，也沒有《木蘭辭》的吟誦了。無論我身處哪個時區(qū)，無論在曼哈頓、羅馬，還是在莫哈維沙漠外，每天晚上都會和父親通話。別人早就受夠了他的說教，所以我成了他傾訴的對象。

在海上，他的忠實伴侶是沉默；在陸上，他的談話激增如風(fēng)暴。我們稱之為“沸騰的電話粥”，他的故事像鍋里翻滾的米粒。我對這些故事如數(shù)家珍——被一個故事騙來美國，然后又被更多的謊言欺騙。漸漸地，每個故事都成了他要回中國的誓言。我把電話貼在耳邊，邊聽邊整理文件或躺下——而且不止一次，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我父親是1940年來這兒的，他住在天后廟街的一個單人間，唐人街眾多單間酒店里的一家。在那兒，他遇到了很多老單身漢，有些曾經(jīng)是斧頭幫的，很多人仍然一手握刀，一手拿錘。信任是一種不敢亂花的錢幣。任何人都可能是

敵人，任何兄弟都可能背叛你。

我父親把他們叫做“孤寡佬”，這名字也許得自“孤島”，指上海未被日本占領(lǐng)的外國租界，或者是被清廷遺棄的孤勇，又或是離老家更近的那些被抓了丁的鄉(xiāng)村少年……

我和妹妹見到他們時，他們已是沒有后代的失敗者，像商朝那些畸形的宦官一樣可憐。孤寡佬在花園角度過余生，他們的沉默洶涌澎湃，眼神愈發(fā)狂怒。父親教我們管他們個個都叫“爺爺”。

伍慧明現(xiàn)任伯克利加州大學(xué)亞裔美國人和亞裔僑民研究講師，《孤寡佬》是她出版的第三本書。前兩本都是長篇小說——1993年的處子作《骨》（Bone）頗具自傳色彩，寫的是舊金山唐人街一對夫婦及其三個女兒的故事；2008年的《望巖》（Steer To?ward Rock）繼續(xù)描寫一位像她父親一樣的契紙兒子梁有信（與她父親蔡有信同名）在舊金山的生活，再次揭露出華裔美國人畸形的命運悲劇。

陸薇漢譯伍慧明著《骨》和《望巖》分別由譯林出版社和吉林出版集團(tuán)出版于2004年和2012年。

2

獲得威廉·薩羅揚國際寫作獎小說獎的《百歲騙子八條命》分八章，是李美里奈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處子作。敘事者在韓國一間養(yǎng)老院工作，遇到了故事的主人公、脾氣暴躁的墨美蘭奶奶。墨奶奶經(jīng)歷了日本帝國主義的占領(lǐng)和朝鮮戰(zhàn)爭，受盡了苦難，只是借助種種有時不可思議的技巧，才頑強(qiáng)而僥幸地生存下來。她自稱“奴隸、逃亡者、殺人犯、恐怖分子、間諜、情人和母親”。童年時，她毒死了虐待她的父親。二戰(zhàn)期間，她被日軍抓走，送到印度尼西亞三寶壟的慰安所，反復(fù)遭到鬼子兵強(qiáng)奸。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她為美軍做翻譯，最終決心走上反美道路，暗中破壞。殘酷的生存環(huán)境、來自男人和強(qiáng)權(quán)的無數(shù)傷害使她習(xí)慣了孤僻和說謊，把她塑造成變色龍一樣的人物。

李作家告訴英國婦女獎，小說主人公的原型是她的親姑奶奶，“巧舌如簧，所講的故事扣人心弦，有時近乎奇幻”。她爺爺也在京畿道的坡州市因為地雷而失去了一條腿。

李美里奈生于首爾，在韓國讀完高中后赴美國留學(xué)，再與丈夫一起移民中國香港。全家在這里生活已有13年。

“我喜歡寫作，所以上大學(xué)時我就用英語寫小說，但我的寫作成績很糟糕。”李作家8月7日告訴韓國《中央日報》，“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開始用韓國語寫短篇小說，但沒有成功。六年前，我重新開始用英語寫一部長篇。我在丈夫轉(zhuǎn)往香港工作后移民香港。在那里，我讀了研究生并主修文學(xué)寫作。由于英語也屬于這里的官方語言，我便很自然地用英語寫起小說來了。”

她還在8月12日對韓國《東亞日報》說：“因為不是母語，所以反而不用自我檢查，可以隨心所欲地寫小說。”

該報發(fā)現(xiàn)，“直到20歲出頭的年紀(jì)一直在韓國長大的本土韓國人用英語寫的小說優(yōu)點在作品中處處體現(xiàn)。穿梭于東西方情緒之間，運用自如的文章。將蒲公英孢子形容為‘好像吐了稀的白米粥’，地雷爆炸的瞬間則寫著‘霓虹色的佩斯利花紋填滿了視野’”。對此，李作家表示：“出現(xiàn)很多不進(jìn)入任何類別的特殊作家（在多樣性方面）似乎是一個很好的信號。”

白俄羅斯記者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關(guān)于二戰(zhàn)時期蘇聯(lián)女兵的報告文學(xué)《戰(zhàn)爭沒有女人的面孔》（呂寧思漢語譯本先后以《戰(zhàn)爭中沒有女性》〔1985〕和《我是女兵，也是女人》〔2015〕在中國出版）讓李作家在寫作時大受啟發(fā)。她說，讀完此書，她眼睛都哭腫了。

《百歲騙子八條命》完成于2021年，由經(jīng)紀(jì)人通過競標(biāo)賣給了出價最高的美國出版巨頭哈珀柯林斯公司。《東亞日報》披露該書以“過億的版稅”簽約。

《百歲騙子八條命》2023年6月在美國上市，現(xiàn)已在中國香港、韓國、意大利、西班牙和丹麥等十個地區(qū)或國家發(fā)行。

李作家還說，如果她的小說被搬上銀幕，今年37歲的千禹熙（一譯千玗嬉）演員應(yīng)該適合出演主人公墨奶奶。

薩羅揚獎由斯坦福大學(xué)圖書館和威廉·薩羅揚基金會主辦，以小說家、劇作家和短篇小說作家威廉·薩羅揚（William Saroyan，1908-1981）命名，每兩年頒發(fā)一次，以表彰新興作家的作品。伍慧明和李美里奈各得獎金5000美元，約合人民幣3.5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