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清楚記得兩年前的秋天，滿園樹木花草都變得很枯黃了，花園旁陶土盆里的幾株夾竹桃，卻葉子翠綠，花苞無數，爛漫得不似真的。我蹲在旁邊細看半天，驚嘆它生命力頑強時，被提醒夾竹桃有毒，不要離得太近。

那天微風清涼，陽光暴曬，地上陰影斑駁，還有陶土盆里的夾竹桃，竹葉和桃花相映，濃墨重彩。過后常常讓我想起，忍不住就會深深呼吸，仿佛真的有略帶苦澀的花朵芳香，自哪里過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高原天寒，所有的盆花都被搬進室內，護養在溫暖的地方，只有夾竹桃，被單獨留在室外的陽臺上，寂寞度日。我把它想象成了一個人，一個落寞拘謹的，孤單彷徨的人。我想過去看看它，腳步又停了下來，遠望著它蒼翠的葉片，覺得也挺好，帶著自保的毒藥，沒人靠近不被打擾。很長時間就這樣一個虛構的、帶著生存智慧的人，時男時女，在我腦子里浮現。

真正想寫這個故事，是始于另一件事。我坐車從一段高速公路上走過。那是夏天，窗外是深淺不一的山巒與田地，更遠處家屋間樹木蔥蘢，炊煙斜在風里。恍惚間大腦里全是兒時的記憶碎片。濃重的生活氣息在回憶與現實間自如轉換，又想到了那個如夾竹桃一樣的虛構人物，想到了異文化中的身份認同，又想到自己身上去。十七歲離開家去外地讀大學，第一次離開父母的視線，開始住宿生活。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拼命適應。有時過分孤獨，會約一起長大的、同城不同校的朋友，一起去閑逛，以前被嚴格歸類為垃圾食品，碰都不讓碰的食物，大膽地吃下，覺得是成長，是自由，但吃完之后身體燥熱，感到一種本能的不適和惡心，自此又回到自幼年時被家庭清真飲食造成形的飲食習慣，再也不愿碰高熱量或經過多道程序加工的食物。

看著車外流動的景象，想了一路，已經想清楚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了，很快開始寫它，但是……這么多豐富的內容熔于一個故事，太龐大太復雜了。我常常覺得寫作在吞噬我的精神和快樂，有時我并不想面對寫作，不想長時間待在電腦前面。我像放棄其他小說那樣，放棄了這篇小說，說以后再寫。

又過了半年，我在喝一瓶水時，因為突然降臨的某種感觸，思緒飛到朝覲的路上，想起所有人走過的足跡。他們走去海洋，帶回來海洋里的一滴水，這一滴水包含有整個海洋的秘密，想起各樣文化的交融，想起黃河與洮河的交匯。一切又發生了改變，再也不是原來的那種龐大和復雜，有一種奇怪的東西急切地敲擊著我的心，這一篇小說必須要寫，要馬上寫。

2024年7月12日寫于臨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