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懷思

——致海子

三月

那些簇擁而來

已開的，未開的

花兒

都未能挽留住你

徑直走向摩崖

走向幽暗淵面的匆促腳步

黃昏彌漫而來

你被春天寂寞山谷里

突然驚醒的憤怒之龍

緊緊纏繞，不可逃脫

暗夜如海，沒有盡頭

你放棄了無望的掙扎

但你已經目擊了所有春天

洞穿了所有天空和幻象

三月

北國之春乍暖還寒

山河表里躁動不安

昨夜星辰飛旋如畫

不如乘風歸去

歸去來兮

召喚

不是雄雞

也非鬧鐘

雄雞們在養殖場或者屠宰場等食或者等死

好久沒聽見它們嘹亮而辛苦地啼叫了

至于鬧鐘

鐘表們在博物館或者廢品收購站靜候一瞥廉價的目光

也是多年沒聽見他們急促而刺耳地鳴叫了

是詞語

幾個尋常而執拗的詞語

搭乘曙光之翼

箭矢一般飛奔而來

打在臉上，扎在心里

如此夜夜叫醒我，催促我

黎明即起，奮筆疾書

匆匆已是知天命之年

四月或者異想天開

哦，四月

四月在蒼白的日歷中已然翻過一周

但四月還沒開始

因為在四月我還沒寫下一行詩句

還沒有一首詩因時而生，順勢而為

轟然撞開去歲舊年封凍的門扉

舉筆四顧茫然，大雪依舊紛飛

話說異想天開

詩歌即是異想

即是詞語們隱秘而大膽的叛逆

沒有如此這般地鋌而走險

哪有紫氣東來、惠風和暢之后的豁然天開

哪有十二花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怒放

寫下吧

在水上畫出深邃的墨痕

在空中搭建巍峨的塔樓

異想能使天開

妙筆也可生花

四月已至，春天已來

格爾木記憶

——懷念海子

春天，格爾木

風吹石頭

風吹青春

吹來你隕石般墜落的祭日

砸在春天，火光四濺

砸在心頭，淚花飛濺

我說

那個風云激蕩的春天

要是在你身邊

就會攥住你的手

擋住你的腳

勸住你的心

妻子抓住我的手

抹去我的眼淚說

走了二十多年了

人死不能復生

別再打擾，讓人家安息吧

但我知道

你從未離去

一直活在這珍貴的冷暖人間

縈繞在星光般忽遠忽近的字里行間

初心到底

——春夜讀《崔健詩歌集》

搖滾即行動

——自題

停電了，停電了

合上你的詩集

放下你的歌詞

世界與我同謀

在春夜一起裝睡

但有一種聲音

時代狂狷的喧囂

在耳畔如潮轟鳴

難以入睡

幾十年了

你一直在感覺

一直在行動

像個叛逆的天真少年

一直在彈琴歌唱

渾身疼痛，渾身幸福

左腦做事，右腦做夢

左手破壞，右手建立

又破又立，樂在其中

你唱詞佩劍

曲里藏刀

還合轍押韻

上口入心

成為卑微者們的號角鼓點

成為風行天下之鏗鏘經典

奇怪的是

都耳順之年了

你還有激情

還相信愛情

還理想主義高擎

還真是奇跡中的奇跡

幾十年了

你一直在感覺

一直在行動

像個叛逆的天真少年

一直在彈琴唱歌

一直在獅吼吶喊

一直在雪地上撒野

初心到底，壯志不移

注：《崔健詩歌集》2022年7月由當代世界出版社出版發行。

雨夜

雨雪霏霏，連月不開

但人們

還是在深夜，在凌晨

張燈結彩，鞭炮隆隆

在泥濘中迎娶如花嬌艷的新娘

這正如，在深夜，在凌晨

在街道的那頭

人們悲愴肅穆，嗩吶凄凄

在泥濘中送走如葉凋零的死者

也許，喜與悲，生與死

只隔著一個短促的夜晚

一條近在咫尺的街道

但人們還要在雨雪泥濘中如常迎送

還要在雨雪泥濘中懷揣不滅的星火如常奔走

為什么

——深夜看影片《拉貝日記》

為什么

只是他

約翰·拉貝

一個陌生的異鄉人

一個戴眼鏡的禿頂中年男人

在我黑暗的故鄉晝夜奔走

在無邊的黑夜寫下孤絕的證詞

劇終。樓外風雨凄凄

歷史，連同黑夜般巨大的疑問

被黑夜般黑色的熒屏瞬間湮滅

黑夜般低沉的音樂淹沒了黑夜

睡吧，長夜將盡

所有的燈火都已熄滅

他們早已入夢

天亮后要去打卡上班

那些瑣碎如塵的事務

還有周而復始的一日三餐

都會將血淚般濃稠的《拉貝日記》

沖淡成嘴邊一杯溫熱的白開水

遺忘在五月輕薄而喧鬧的風中

【作者簡介：曹有云，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魯迅文學院第五屆高研班學員。著有詩集《時間之花》《邊緣的琴》《高地大風》《心靈的織錦》等。在國內諸多期刊發表大量詩歌作品，入選多種權威年度詩歌選本。詩集曾入選中國作協、中華文學基金會“二十一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獲得第十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第二屆中華文學基金會茅盾文學新人獎、《民族文學》年度獎、《芳草》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第二屆方志敏文學獎、第十一屆萬松浦文學獎、《四川日報》川觀文學獎等文學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