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外賣詩人”王計兵的新詩集《低處飛行》與讀者見面。這是繼《趕時間的人》《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之后，王計兵的第三本詩集。

《低處飛行》

王計兵 著

作家出版社

近日，王計兵接受記者專訪，談《低處飛行》的出版，談他最近的寫作，談“外賣詩人”的身份標簽，也談到家庭的幸福感。王計兵坦言，自己現在的生活被賦予了太多光環，有些虛高，但肯定會回落到本真，“我仍然是我。”同時，他也謙遜地表示，“外賣詩人”這個標簽來自讀者的善意，它促成了后來這種目光的聚集，“不是說每一束光都能照耀到所有人，我是被光幸運選中的那一個。”

可能是這個人，也可能是那個人

把秒針和分針鋪在路上

像黑白有致的琴鍵

誰又能說曲高和必寡

這低在大地的聲音

才是萬物向上的樂章

如果人間有第五個季節

那一定是，小哥的春天

——《低處飛行》

記者

您可以簡單介紹一下《低處飛行》的出版過程嗎？

王計兵

有一次，我們在討論“外賣詩歌”“外賣詩人”，我還是有很多感觸的，到底是“詩人外賣”，還是“外賣詩人”。準確地說，我的確是乘著外賣員的光環，感覺到被善待，所以我想既然這個職業帶給我這么大的恩惠，我應該做點什么來回應這件事情。剛巧又趕上一個關于職業問題的熱門爭論，就是說“孔乙己要不要脫下長衫”。又趕上去年，外賣平臺那邊舉辦“小哥節”和“藍騎士節”，節日的出現讓我感覺到這個行業的一種希望，就是說我們其實也是被善待的一群人。綜合幾種想法，我就想寫一寫我們這個群體，決定把這本書寫起來。

為了寫這本書，我前后采訪了140多名外賣小哥，從中獲取我創作的素材來源。不局限于這個職業，我會問他們送外賣之前干過什么，甚至還問到他們未來的暢想。當然，這本書里有很大一部分來源于我去年的一些經歷和感受，我走了小半個中國，引發了更多新的思考。

“小哥節”的時候，我寫了一個主題詩歌，起的名字就叫《低處的飛行》。等我把這本書寫成的時候，編輯建議把“的”去掉，“的”讓書名沒有動感，后來就叫《低處飛行》。本來這本書的名字不叫《低處飛行》，一開始是叫《小哥的春天》，我就是想到了我們這個行業的出路在哪里。

其實說句玩笑話，我們也是一群吃青春飯的人。我努力地把我們這個群體寫得更加立體、更加豐富一些，其實外賣小哥是一個職業，也是我們大眾中的一員，我們和其他職業沒有任何差別，包括我們日常的喜怒哀樂。

記者

對您個人的生活來說，詩歌是一個情感的出口嗎？

王計兵

以前應該說是我情感的一個出口，甚至說是我生活中一些精神支撐的來源，詩歌時常起到這種很重要的作用，它甚至說是我的一個分身。這一兩年來，詩歌為我的生活賦予更多的意義。我會想得更多一些，到底寫作為了什么，我們寫作的狀態到底達到什么是最佳的狀態，寫出來的作品能不能產生一些有益的影響等。

我總感覺寫作一定要有一定的社會意義，這是我所渴望的。把寫作融入現實中，作品能夠提供給讀者一定的思考。從前還是主要以個體為主要的寫作方向，現在想寫的更多元化一些。盡管現在很多時候是用第一人稱“我”在寫作，這里大部分的“我”不是生活中真實的我，可能是這個人，也可能是那個人。

王計兵一直在往前走

五十五歲的我出版了自己的詩集

算不算鐵樹開花

父親過世于三年前

對于一棵生長緩慢的樹

三年算不得什么

可對于一個老人

三年太長了，長于一生

——《父親沒看到鐵樹開花》

記者

詩歌是您和社會相處的一個重要方式嗎？

王計兵

應該是說，詩歌是我和社會交流的一個方式。這種交流代表的是一部分人，就像有一次討論說，“你這是真正勞動者的詩歌”，有時候網絡會給我這樣一個贊譽。我說，如果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真正勞動者的詩歌，真正能代表我這個個體，盡管我也進行了觀察，但是仍然是滄海一粟。我不可能代表勞動者或者說定義一個真正的勞動者。

記者

可是讀者還是把您視為一個職業群體的代表？

王計兵

其中有網絡的作用。不是說每一束光都能照耀到所有人，我是被光幸運選中的那一個。

記者

現在回頭看，之前幾十年的生活對后來都是一種鋪墊嗎？

王計兵

人這一生，每一種經歷都不是浪費，都會給你積攢一種生命的體驗，給你提出不同的思考。特別是對一個喜歡寫作的人來說，你經歷過的事情和你沒經歷過的事情，讓你所產生的想法、所表達的思想是不一樣的，比如說你對未來的暢想，你經歷過之后再來表述這件事情，它有可能會是一個相反的方向。有的時候，很多事情會事與愿違，也不是說你努力一定會有回報，有的時候也有這種事半功倍的情況出現，某種程度上說有命運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每種經歷都是一種鋪墊，的確是這樣，它會給你造成一定的引導性的作用。

王計兵在工作間隙用手機創作

記者

您覺得寫詩最重要的是什么？

王計兵

關于寫作這件事情，我感覺最重要的是真實，和生活息息相關。我一直追隨著一種真實的寫法，我幾乎可以把每一個作品背后的含義說出來。就是說，一首詩歌它經歷了什么，或者說它包含了什么故事，幾乎都有對應的場景出現，甚至包括對于未來的一些想象的作品，也都以現實生活中經歷的線索為延伸。

記者

除了詩歌，后續的寫作會轉向嗎？

王計兵

會的。我的第四本書也是詩集，之后我會轉移寫作方向，第五本書如果寫的話，我會寫非虛構題材。現在我已經寫了一些零散的文章開始投稿，逐漸地訓練自己方向性的寫作。

第四本詩集，我心里的打算就是對前三本詩集算是一種回顧，也算是一種突破。我想以第四本詩集的出現給寫詩暫時打下一個小小的段落，嘗試著能突破前三本的寫作水平、表達方式等方方面面。希望詩集的最終出現，能夠至少有一些全新的感覺，讓大家看完后感覺王計兵一直在往前走，希望能達到這種狀況。

虛高的生活會回落到本真

屋檐下的小哥

反復撥打電話

反復被忙音打濕

時間在退，陣雨在加速

除了外賣，一切都是濕的

此刻，春雨催生一切

只有一個外賣小哥的內心

持續發霉

——《你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記者

詩歌一度被讀者冷落，但近幾年卻備受讀者關注，您如何看待當下詩歌的“出圈”？

王計兵

現在多元的生活分化了大家的精力，不像以前那么集中，同時傳播速度非常快，一件小事可以迅速擴張。我們這些被大家貼上標簽的詩人的出現，時常是引起大家心理情感的共鳴在前，然后才會引出后面的作品。

就拿我本人來說，大家都說這是一個送外賣的，他寫了詩集，大家就會迅速把目光集中過來。大家首先會感到好奇，它有文化反差在里面，會想一個普通人能寫什么，他們心里已經埋下了伏筆，把更多的善意和贊譽已經提前準備在那里了，這種準備會對作品有一種拔高的作用，并不是說我寫的作品真的就是那么好。大家在沒有閱讀之前準備了十分的贊揚，而恰好碰到了我只有三四分的表達，他們就會不惜把這十分的贊揚全部都給我。同樣的，如果說這是一本博士的詩集，可能就會大打折扣，因為大家對博士的要求會非常高。

我承認，這種標簽行為是大家的一種善意，才促成了后來這種目光的聚集。

記者

您會擔心時間久了，讀者對“外賣詩人”這個標簽感到厭倦，對您的寫作水平提高期待嗎？

王計兵

會的。我也知道，這種不是擔心，它肯定會出現。我現在的生活不是一種正常的生活，它是一種被賦予了太多光環，造成的一種虛高的生活，它肯定會回落下來的，回落到本真。我仍然還是我，送外賣、開商店，這是我本真的生活。

記者

成為詩人這件事，對您的家庭生活有影響嗎？

王計兵

影響非常大。我大女兒是中專畢業，她很努力，今年考取了藥劑師證，四門功課一次性考過。我大女兒說，你一個老頭子都能拿這個獎那個獎，我這么年輕我怕什么。

事實上我二女兒已經在寫作了，寫了快有一年了，但是她不愿和我交流。她說自己寫得很稚嫩，先存在她的電腦里。不過也有一點小成績吧，她和她姐姐說的，沒和我說，好像也發表了作品，得到了一點稿費什么的。可能在她的心目中，把我的地位拔高了，和她自己會做比較，感到還有差距。

因為我之前長期寫作都是悄悄的，甚至連我愛人都很少讓她知道。現在她像個領導一樣，沒過幾天就來檢查作業，問你寫了多少了，我看看。（說到此處，王計兵笑聲爽朗）

記者

幸福嗎？

王計兵

說實話，幸福是一直在我們心里存在的。幸福一直是人的內心里邊的一種東西，不是現在能夠改變的，當然這種錦上添花的行為，能讓你感覺到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