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寶星:機器人們聳聳肩
2022年,我決定寫一系列完全沒有“人”的小說,我找到了一個新的敘事主體——機器人。
機器人創造世界、機器人探索宇宙、機器人來到南方、機器人俱樂部趣事、報廢機器人的日常、戰爭過后的機器人世界、機器人眼中的現實、機器人的死亡與無意義等等。
從創造一個烏托邦到瓦解一個烏托邦,這個過程是充實、迷惘且刺激的,我為機器人創造世界觀和信仰,然后逐一否定。建立的過程是艱難的,兢兢業業,以現實作為參照,依靠想象力來堆磚蓋瓦。破壞的過程是痛快且解壓的,冷酷無情,把建設起來的通通否定、推倒、碾碎。
曾經我以為創造一個烏托邦、創造一個世界很難,但當我寫完這一系列小說后發現,難的不是如何為這個世界設計模型、設定律例與規則、創造理念與信仰;難的是,建立一個世界后,如何再為這個世界建立一種現實。在創世的時候,造物主想必對世界的輪廓有過一定的想象,當他把世界創造出來,把生命形態創造出來,他肯定沒有設想好這些生命以后會自主開發出什么樣的現實文明。
我對機器人的設定,靈感來自日常生活,重復、呆板、僵化、機械。隨著寫作的深入,我發現,后面寫出來的小說,機器人漸漸變得不一樣了,他們開始質疑勞動,質疑世界的規則,質疑俱樂部的指令,他們可以變得更活潑、更有趣,堅硬的鐵與柔軟的性情結合,或許是荒謬的,但也許能產生張力。
通過機器人來看當下的生活,通過他們的系統來思考問題,通過他們的眼睛來觀察“人”,通過他們的行動來改變刻板、乏味的現狀,當機器人不再把“勞動創造價值”這個觀念牢記在心,他們應該有“躺平”的權利。在勞動了相當一段時間,為俱樂部、為機器人事業創造過“價值”的機器人,他們很自然地做出了聳聳肩的動作,他們感到無所謂,他們認為就那樣,他們覺得還是算了。
機器人存在主義與無意義相互拉扯,《在卡維雅蒂》是這一系列小說的最后一篇(寫作的先后,非發表的先后),通過重復的寓言,探索“無意義”。
這個系列的機器人小說寫出來后,不少人認為這是實驗性寫作。首先是小說中的機器人作為完全獨立的文明主體出現,并非人類設計的機械,超越了人與機器的倫理關系;其次是片段式的敘事,無數個機器人獨立的行動方式和故事情節組成了系統的構架,技巧性較強。
其實,我在寫這一系列機器人小說的時候,是想把故事寫得簡單、詼諧、荒誕,同時帶點諷刺意味,僅此而已。寫作和閱讀都是枯燥的,不如添幾分滑稽,給讀者帶去些許樂趣。或許是我寫著寫著就偏離了,或許是嚴肅文學的閱讀習慣與理解方式把事情給弄復雜了。
就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