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葒：一杯茶中掀風浪，螺螄殼里做道場

簡·奧斯丁的小說帶有現實主義的味道，以溫情的筆調，貼近當時的生活。

愛情和婚姻是簡·奧斯丁作品的重要主題，因為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愛情和婚姻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課題。《傲慢與偏見》里有一句話：“人怎么都可以，沒有愛情可不能結婚。”這句話放在當下，依然沒有過時，這可能也是簡·奧斯丁的作品與我們相隔兩百多年，但是大家還在閱讀的原因。我們以為我們掙脫了很多傳統的枷鎖，但是現在很多家庭在談婚論嫁時考慮的方向，多數還是沒有脫離理智與情感、傲慢與偏見。

我可能比較幸運的是，我在中學的時候就讀了《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當時對簡·奧斯丁風趣幽默的語言和鮮活的人物對話印象很深，那個時代悠閑的生活，比如花園里聚會、森林里漫步等生活日常也給了自己很深的觸動。我覺得這可能也是簡·奧斯丁的作品給我很深觸動的原因，哪怕是一個小題材，都可以寫出非常偉大的傳世的作品。

有人會評論簡·奧斯丁的作品就是一杯茶里面的故事，我們感覺她的小說就是在一個小天地里面發生的，而且也是她自己所熟悉的，甚至作品中有她自身的影子，有一定的自傳性。而這種自傳性跟女性寫作也是息息相關。我覺得今天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看到的就是“一杯茶中掀風浪，螺螄殼里做道場”，是這樣一種小說的架構。而她對愛情的觀點，雖然不像后來的《呼嘯山莊》《簡·愛》那樣令人驚心動魄，但依然在觸動讀者的心靈。

葉子：開始共情貝內特太太

重讀《傲慢與偏見》，發現自己共情最多的是貝內特太太，對她的印象也從討厭轉為接納。因為貝內特太太說出了所有人在想的東西，做出了所有人想做又不好意思做的事情。作為這個家里唯一在操持女兒出路的人，她非常現實，也很理性，不像貝內特先生是完全放棄的狀態。比如說，當簡要去賓利的莊園，天眼看著就要下雨了，貝內特太太說你不要坐馬車，騎馬去，這樣的話你就有一個借口可以在那個莊園里過夜。家里面其他人在擔心簡會不會感冒，因為在那個時候感冒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是一件大事，可是這個母親覺得她可以犧牲這一點。她會使用一些計謀，而且這個計謀最后非常成功，真的讓簡在那個莊園多待了幾天，她也確實生病了，有更多的時間和賓利共處。包括女兒莉迪亞和軍官私奔了，再讀的時候就發現，其實這個家里面只有貝內特太太愿意打開家門讓這個女兒回來。并且她看到莉迪亞是很開心的，陷入愛情的時候，不管那個軍人是一個什么樣的渣男，這個母親是能夠和女兒的愛情去共鳴的，她為她的幸福感到幸福。

我現在再看，想著其實女性在家里面被老公冷嘲熱諷，在操勞兒女的時候又不被兒女所待見，這不就是很多女性的生活嗎？這是我重讀簡·奧斯丁一些新的感受。

另外，我還想到關于簡·奧斯丁作品的出版史。當簡·奧斯丁發表最早的作品《理智與情感》時，大家只知道出版扉頁的名字寫的是“A Lady”。等到接下來的那些小說，比如在《傲慢與偏見》出版的時候，會說這個作者是《理智與情感》的作者，她一直處在匿名的狀態。直到《愛瑪》出版以后，小圈子里面已經知道這個作者叫簡·奧斯丁，但是她的名字還是沒有出現在扉頁上，一直是隱身匿名的狀態。她六本小說加起來獲得的稿酬不到700英鎊，比她小說里家產最微薄的女主角能分得的錢財還要少。我們在描述簡·奧斯丁出版史的時候會賦予她很多浪漫想象，但她并不是一登臺就很亮眼的，而是經歷了比較長的時間，才一點點被看見。

簡·奧斯丁小說吸引人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的故事會讓人非常快樂。不同于今天的脫口秀，簡·奧斯丁在輸出幽默時是非常放松的，她把平凡的生活、普普通通的人寫得有趣，而且她的幽默是善意的，這是她很了不起的地方。關于結婚與幸福，簡·奧斯丁沒有告訴我們確切答案，幸福的人生沒有公式，她的六部小說始終緊密圍繞這些問題，幫助我們探尋答案。

但漢松：閱讀簡·奧斯丁會收獲文學最純粹的犒賞——愉悅

很多人問簡·奧斯丁的同時代女性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我們應該考慮到她們的生活環境。像簡·奧斯丁本人，她連一個獨立的屬于自己的家都沒有。在當時，結婚是一位女性實現自己有限自由的唯一的機會。或許有讀者問，為什么不去工作呢？不得不說的是，在那個時代留給女性工作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的。像簡·愛做家庭教師，也是寄人籬下，而且收入微薄，等學生年紀大了，又面臨被掃地出門的境地。

所以我們在感受她的文字魅力時，要把她放在她的時代，放在攝政王時期，周圍都是鄉紳這樣一個獨特的社會文化環境中去理解她這個人和她的周遭。在那個女性不自由的時代，她用自己的智力、情感和文學天賦，盡可能把身上的枷鎖掙脫得松了一點，為我們留下了無比精彩的六部小說，這是非常令人欽佩的。實際上，在整個英國文學史上，找不到另外一個女作家像她這樣同時在普通讀者和專業讀者當中享有如此崇高的而且不間斷的聲譽和流行度。

我喜愛簡·奧斯丁的理由非常純粹，因為她能夠把故事講得好玩、有趣，她語言里的那種腔調、那種節奏、那種對話，做到了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閱讀簡·奧斯丁，會收獲文學最純粹的犒賞——愉悅。

簡·奧斯丁在一個女性作為職業作家非常不被待見的時代，成為一個職業作家是非常勇敢的。她的勇敢，她的脫離常軌，體現在她對當時文學潮流的不迎合。當時，哥特小說、浪漫小說大受追捧。她卻開創一種非常簡單的、以真實生活為故事基料的文學風格。她還創造性地以自由間接引語的方式去寫普通人的內心世界，并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斷實踐，最后將它發展到一個非常高的高度。

在刻畫人物時，簡·奧斯丁常常訴諸聽覺，就像《紅樓夢》中的王熙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對讀者的想象力是非常大的挑戰。雖然簡·奧斯丁活動范圍不大，但是她對各個年齡段形形色色的人的聲音刻畫得如此惟妙惟肖，是一個非常好的“竊聽者”。

這套“簡·奧斯丁文集”中，我首推《愛瑪》，因為《愛瑪》的女主人公經歷了一個非常復雜的道德的成長。她不斷地自省，成長。

表面上看，簡·奧斯丁寫的都是歲月靜好，但實際上她寫的是跌宕起伏的道德探險，而我們只有反復品讀，才能夠感受到這其中的玄妙。也正因為如此，簡·奧斯丁不是只讀一遍的，她應該成為我們的案頭書，沒事兒翻幾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