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進黑龍江漠河，就走進了中國最北端這片寒冷的土地。

走進位于漠河市北極村的北極村消防救援站，就走進了一群敢與嚴寒較量的勇士中間。

站長、指導員和9名消防員，共11人，組成了一個堅強的戰斗集體，常年堅守在北極村，守護著這里百姓的平安生活。

還沒進營區，我就被眼前一片壯碩挺拔的樟子松所吸引。到近處細瞅，不少樹上都掛著一個小木牌，上面寫著不同的文字和人名。有一塊木牌格外醒目，它掛在林邊一棵較粗的樟子松上，上面寫著：冰天雪地，三年堅守，無怨無悔——王淇。常年的風鑿雨蝕、霜浸雪罩，木牌已退了顏色，變得斑駁，但那樸拙有力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仿佛在隱隱講述著一段昨天的故事……

指導員于楷并沒有急于向我介紹這片樟子松上掛的木牌的來歷，而是先帶我走進了站里的榮譽室。在一個陳列柜里，有三樣物品引起了我的注意——木棍、雪盆、棉襖。這三件物品看上去平平常常，沒什么與眾不同之處，可經過于指導員逐一介紹后，我方知這是北極村消防救援站的三件寶貝。在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漠河冷，北極村更冷，冬天零下四五十攝氏度是常事，最冷的時候達到零下53攝氏度。有一次執行救火任務結束后，消防員高紅星身上的衣服被水澆得凍成了“冰鎧甲”，胳膊和腿都打不了彎，衣服也脫不下來。站長順手拎起一根木棍，使勁敲打“冰鎧甲”，一下、兩下、三下……“冰鎧甲”畢竟是冰凍成的，經不住敲打，碎了。脫下“冰鎧甲”時，高紅星身上還直冒熱氣，可那“冰鎧甲”卻還是硬邦邦的。從那以后，每次出警，車上都備著一根木棍。完成任務后，每個人都以被木棍敲打為榮。這就是第一件寶貝——木棍的由來。

12月份是北極村最冷的時候。一天，3名隊員在零下40多攝氏度出警，救援時，他們的手凍僵了，變得紫紅、生疼。準備回站里時，正巧路過村民黃奶奶家門口，三個人決定先到奶奶家暖和暖和。一進門，他們看見家中爐子上正溫著熱水，就想把手伸進去泡一下。黃奶奶一見急了，端起盆就把水潑到了門外，又在院子里就地撮起一盆雪端進屋，讓三個人趕緊把手放進去用雪搓。她一邊幫著搓，一邊念叨：“千萬記住，不管手腳還是什么地方，凍厲害了，一定不能用熱水洗泡，必須用雪搓。不然落下凍傷，難治著吶！”果然，三個人搓了一陣子，凍僵的手漸漸舒緩過來。從此，黃奶奶家的這個盆被他們收藏了，成了救援站的第二件寶貝。

那天，也是近零下40攝氏度的氣溫，黑龍江省消防救援總隊領導調研來到了北極村消防救援站。巧的是，領導剛進營區，站長鄭樹君在門口迎接，還沒待說句話，站里警鈴驟然響起，鄭樹君帶領消防員們直奔失火現場。路上，他們得知，是村里一家苯板廠先著了火，大火很快引燃了附近一家木材加工廠。火勢兇猛，全體指戰員奮戰了8個多小時才將火撲滅。戰斗結束時，大家的身上都結了一層冰殼，連消防車的方向盤都凍住了。回到站里，見此情景，總隊領導心疼地把自己身上的棉襖脫下來，披在了消防員古誓言的身上。古誓言站好軍姿，準備敬個軍禮，可胳膊凍得不聽使喚，勉強敬了個“準軍禮”。總隊領導把這一幕看在眼里，記在了心上，回去后就將北極村勇士們在酷寒的環境下展開救援工作的情況匯報給了上級部門。上級部門很快做出批示，專門為北極村的指戰員們加急量身定制了一批棉襖……

如今，這三件物品靜靜地放置在救援站榮譽室的柜子里，其中蘊含的精神已變成一種基因，深深刻入這個團隊所有人的骨子里。凡是新來到這里的消防員，第一件事就是先參觀榮譽室，把這三件物品的故事牢記在心中，以此激勵自己自覺地傳承這支隊伍的光榮傳統。

二

說到北極村消防救援站，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老班長王淇。多年前，北極村只是一個執勤點，只有老班長王淇一個人駐扎在這里。從駐地到邊境界碑，往返路程12公里。每天，他都堅持去界碑那里一趟，或擦拭一下界碑，或把界碑上落的雪除掉，或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凝視一會兒。只有這樣，他心里才覺得踏實。后來，執勤點由一個人變成3個人，又由3個人變成7個人，再由7個人變成11個人，執勤點升級成消防救援站。老班長當年的做法也變成了一種傳統被傳承下來。

消防員吳俊明告訴我，冬天的時候，天還沒亮，氣溫零下40多攝氏度，大家就從熱乎乎的被窩爬起來，穿好棉衣，戴好棉帽、面罩、手套，開始沿黑龍江堤壩往界碑方向跑。剛開始跑時，身上還有些熱乎氣，沒過多久，寒氣就滲到了衣服里，嘴邊、睫毛、眉毛、帽檐上全是白霜，手腳冰涼，江風吹得人頭疼。這時站長總會鼓勵大家，做有意義的事都需要堅持，只有堅持才能達到目的。“最初的時候，我們每個人跑這么遠的距離都很吃力，但必須咬牙堅持。有人落得遠了，大家就慢跑等他一會兒。到界碑的時候，人一定是齊的。”他們擦拭界碑，給界碑除雪，那種帶有儀式感的舉動讓他們很激動，感到神圣而莊嚴。“無論春夏秋冬，每一次這樣的體能訓練都很苦很累。可每當想到這樣做的意義，我們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吳俊明說。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對消防救援指戰員們來說，尤其如此。平時99%的訓練只為了1%的實戰。5000米長跑、耐寒能力鍛煉、百米負重折返、繩索攀爬等9項訓練課目，每天他們都在擇項進行訓練。近幾年，隨著救援業務的不斷擴展，訓練項目也不斷增多。勝任的體能、頑強的斗志、敢打硬仗的精神，讓這支隊伍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特殊作用。冰上、雪中，洪水、大火，人、畜、財物……無論何時何地，不管團體還是個人，只要遭難遇險，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2021年夏天，北極村遭遇一場多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位于濱江大道西側的古驛村景點因漲水被淹沒。這里有一個熊園，里面養了9只棕熊，洪水若繼續上漲，棕熊就有可能跑出圍欄危害老百姓的人身安全。接到指令后，指戰員們迅速趕到現場。此時，整個景區已形成了一個約2000平方米的小湖，最深處達7米多。湖內的水正在不斷滲流進熊園，情況十分危急。現場指揮員當即做出部署，利用消防車水泵抽水，臨時鋪設水管干線，將抽出的水直接排進道路東側的黑龍江。就這樣，在政府聯動單位的共同努力下，全體指戰員經過三天三夜的奮戰，終于及時排除了隱患。

北極村不大，可隨著旅游業的迅速發展，流動人口不斷增多。人多了，各種預想不到的安全隱患也在增加，無形中給消防救援工作帶來了更多壓力。2021年3月的一天晚上，消防救援站接到漠河市消防救援大隊轉警：七星山后山腰有一名游客因體力不支，迷失方向被困，無法下山，請求救援。接警后，站里立刻調動一車7人，帶上擔架、強光手電，快速向山里進發。天黑路滑，雪深沒膝，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摸索前行，大家終于在一棵樹下找到了這位被困者。當時他凍得渾身直打哆嗦。大家立即把他抬上擔架，又給他身上蓋了一件保暖的衣服，然后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途中，消防員張芳景不慎崴了腳，腳腫得跟饅頭一樣，他卻一聲沒吱，硬是咬著牙把這位被困者抬到山下。緊接著，這位被困者被用車送到鎮上醫院。

2023年除夕之夜，北極村溫度降到有氣象記錄以來最低點——零下53攝氏度。這時站里接到報警，有一位上海游客的車陷到了村加油站附近的淺溝里。指戰員迅速出警，到現場后，冒著酷寒立即展開救援。沒用多長時間，車被拖出來了。人無恙，車無損，有驚無險。那位上海游客握著指戰員們的手，感激地說：“謝謝！謝謝啦！多虧你們，不然，這個年真不知該怎么過！”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

三

在營區走走、聽聽、看看，我一直被指戰員們那種恪盡職守的工作態度和頑強無畏的戰斗精神感動著。就要離開救援站了，于楷送我到門口。守著面前這片掛著一個個小木牌的樟子松，他終于向我講述起這些小木牌的來歷。掛在最前面那棵樹上有些陳舊發白的木牌，是老班長王淇的。當年北極村只是一個執勤點，他一個人在這里駐扎了3年。1000多個日夜，他默默地孤獨堅守，對北極村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當組織決定調動他離開這里時，他自己動手制作了這塊木牌，然后在上面鄭重地寫下三句話——“冰天雪地，三年堅守，無怨無悔”，并將其掛在營區門口的這棵樟子松上，作為自己對這份事業忠誠履職的見證。后來，凡是到這里工作的指戰員們都紛紛效仿，把自己的誓言寫在木牌上，再掛到樟子松上。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知松柏歲寒而后凋”——河南焦作古誓言

“青松傲骨，不畏寒苦，七星參天，守衛民安”——齊齊哈爾吳俊明

“扎根極地，恪守平凡，永葆初心，無悔青春”——遼寧凌海高紅星

…………

漸漸地，這片樟子松樹林掛的木牌越來越多，大家鄭重地將其命名為“忠誠林”。林中，還鋪設了一條石板小路，寓意著傳承的腳步綿延不息。

站在這片“忠誠林”前，放眼望去，連綿蒼郁的大興安嶺成為一道深遠的背景。我驀然意識到：這些年輕的指戰員，為什么要選擇一棵樟子松和自己的名字連在一起？那是因為，在這寒冷的神州北極，樟子松極為堅強。任天寒地凍冰天雪地，任狂風暴雪肆意吹打，它們依舊蒼翠挺拔，傲然站成一道壯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