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志愿軍”題材領域接連出現《長津湖》和《長津湖之水門橋》這兩部“爆款”之作后，再來接拍同一題材影片，所要冒的影像美學風險顯而易見：關鍵就在于是否能夠繼續出新，而假如不能，勢必遭遇挫敗。但捏著一把汗地看完電影《志愿軍》第一部《志愿軍：雄兵出擊》后，我的擔憂立時釋懷了：真的拍出了新意。

這種新意首先表現在，對于抗美援朝戰爭的戰略預備和頭兩次戰役作了有條不紊和多層面全景式的敘述。它的敘事進程可分為五個時段。第一時段為戰爭動員。一邊敘述剛從莫斯科回京的毛澤東聽取周恩來有關朝鮮戰爭爆發的匯報，另一邊敘述杜魯門下令封鎖臺灣海峽并任命麥克阿瑟率兵仁川登陸，重在講述我方戰略決策的運籌過程，呈現我國實施抗美援朝戰略決策的必要性和必勝信念，讓觀眾領會新生共和國安居樂業與這場戰爭之間的關系，同時了解最高領袖為兒子當志愿軍第一個兵而自豪的心境。第二時段為跨過鴨綠江及第一次戰役。首先敘述彭德懷急赴沈陽并親率先遣隊過江，以及我軍在遭遇敵軍時機智脫險的過程，突出彭德懷的英勇無畏和志愿軍的有勇有謀。接著敘述我軍改防御戰為運動戰在兩水洞設伏痛打敵軍、取得第一次戰役勝利的過程。第三時段為第二次戰役預備過程。當麥克阿瑟狂妄地揮師冒進時，我軍主動退卻、精心籌備反擊。重點講述彭德懷通過總結梁興初和38軍貽誤戰機的教訓，激勵指戰員打贏下一次戰役。第四時段為第二次戰役開端，表達志愿軍以先撤退而后反擊的姿態，通過穿插迂回和阻擊方式消滅敵軍，重點講述戰士們在寒冬中脫掉長褲過江、征用民工汽車運輸彈藥、江潮師長率軍徒步遠程搶占阻擊點的過程。第五時段為第二次戰役中的三所里、軍隅里、松骨峰戰斗以及伍修權聯合國演講。三所里打坦克、軍隅里死守殲敵、松骨峰血戰堅守陣地，都講述得驚心動魄、感人肺腑。中間穿插講述毛澤東派伍修權去紐約聯合國大會上“大鬧天宮”的故事，例如伍修權代表中國控訴美國侵略行徑并駁斥奧斯汀謬論。尾聲顯示伍修權在聯合國宣告1950年跟1895年不同了，松骨峰血戰中戰士們英勇奮戰，美九軍被迫撤出松骨峰逃命，彭德懷通令表彰38軍萬歲，平壤解放。總體看，以上第一、二時段為開端，第三、四時段為發展，第五時段為高潮再接尾聲。其間節奏分明、緊湊有序，先有文戲鋪墊，后有武戲推向高潮，又在前方武戲中穿插進后方文戲，形成文武交融、相得益彰的效果。在國家層面，有毛澤東、周恩來作為代表，也有李默尹、戴如義、楊少成、毛岸英、孫醒、楊三弟等一線戰士，還有彭德懷、梁興初、江潮等高級指揮員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外交層面則有伍修權等的出色交鋒，由此完成多層面全景式戰爭敘述。

這部影片的突出新意還體現為，在“出擊”和“雄兵”兩個關鍵詞上大做文章。“出擊”之新意在于，以多層面全員動員故事而披露打贏抗美援朝戰爭的原因，通過全中國社會各界的層層動員而做出“出擊”的戰略決策，涉及國家領導人、科學家、軍隊指戰員、醫生、外交人員、華僑等各個方面。“雄兵”之“雄”體現在細致呈現這場戰爭打贏的具體過程，完整地敘述志愿軍從軍、師、團到連完整而又真實的歷史人物系列，并將這些有名有姓的真實歷史人物與李默尹等原創人物結合起來敘述，滿足了將故事敘述完整和滿足觀眾全方面品評戰爭場面的需要。如果說“出擊”側重于抗美援朝戰爭為什么打，那么“雄兵”則重在說如何打以及打贏，這兩方面合體完成了整個敘事任務，讓觀眾感受到故事邏輯的完整性及其清晰的因果關聯鏈條。

全片的新意還體現在著力設置一系列細節，在場景和人物性格的深描上取得實效。深描，意味著不是浮光掠影式的淺層描寫，而是深刻的、富于穿透力的深度意義構建。下面這些細節確實具有深描的力量：從麥克阿瑟在戰場上用白手巾擦皮鞋的細節，可見出其狂妄和剛愎自用的性格；透過毛澤東與林巧稚在天安門城樓有關生命的對話，可知領袖的戰略決策有著深厚的民間輿論支撐；毛岸英臨行前同繁忙父親的隔窗遠望式道別鏡頭，傳達出領袖之子與民同甘共苦的意涵；由毛岸英細心開導小楊到后者主動為前者修鞋，強化上述同甘共苦意涵；彭德懷的孤軍勇闖敵軍封鎖線、怒斥梁興初貽誤戰機、發出“38軍萬歲”的心聲等細節，刻畫出“彭大將軍”的威風；松骨峰“鐵三角”戴如義、楊少成、孫醒之間有關誰活著就把連隊帶回的商議鏡頭，凸顯我軍團結奮戰和前仆后繼的光榮傳統；伍修權在首次出席聯合國大會前夕讓譯員唐笙仔細核對國家名牌的英文翻譯，透露出新中國初登世界舞臺的莊重和嚴謹；他繼而在演講中揮拳拍桌子，表現了我方的自信和自強；松骨峰上虛擬出的一棵松造型，可以有效地滿足觀眾看到此景時油然而生的敬仰英雄之情懷。透過這些細節，毛澤東的雄才大略、毛岸英的純真善良和平易近人、彭德懷的英勇無畏和粗中有細、梁興初的知恥后勇、松骨峰“鐵三角”的鐵膽忠魂、伍修權的正義凜然和細心謹慎等獨特性格特征，宛如浮雕般凸顯出陽剛而壯麗的風采。

這些出新之處表明，影片在表達志愿軍赴朝作戰這樣牽涉面廣泛而又難度異常的題材時，準備充分，措施有效，特別是在故事情節構思、片名中關鍵詞闡釋、具體細節刻畫等方面都力求出新，給觀眾一個完整而又好看的故事，稱得上是一部陽剛壯麗的多層面全景式戰爭深描之作。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教授、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