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三國演義》寫曹植的地方很少，但什么叫“才高八斗”，七十九回中的一小段文字足以說明：

須臾，曹植入見，惶恐伏拜請罪。丕曰：“吾與汝情雖兄弟，義屬君臣，汝安敢恃才蔑禮？昔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夸示于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筆。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詩一首。若果能，則免一死；若不能，則從重治罪，決不姑??！”植曰：“愿乞題目?！睍r殿上懸一水墨畫，畫著兩只牛，斗于土墻之下，一牛墜井而亡。丕指畫曰：“即以此畫為題。詩中不許犯著‘二牛斗墻下，一牛墜井死’字樣。”植行七步，其詩已成。詩曰：“兩肉齊道行，頭上帶凹骨。相遇塊山下，郯起相搪突。二敵不俱剛，一肉臥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氣不泄畢?！辈茇Ъ叭撼冀泽@。

丕又曰：“七步成章，吾猶以為遲。汝能應聲而作詩一首否？”植曰：“愿即命題?！必г唬骸拔崤c汝乃兄弟也。以此為題。亦不許犯著‘兄弟’字樣?！敝猜圆凰妓?，即口占一首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丕聞之，潸然淚下。

這就是著名的“兄逼弟曹植賦詩”。所賦的第二首詩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七步詩》，但在這里被羅貫中改造成“應聲而作”，無疑更好地表現了曹植的“捷才”。

《七步詩》的真偽問題一直存在爭議，強調偽的一派認為，這首詩沒有收入魏明帝曹叡下令編輯的《曹植集》，現存最早的記錄見于《世說新語》（約編撰于439—440年），已是曹植去世（232年）二百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世說新語》里的故事雖然大都有事實依據，但編造的成分亦復不少。第一首詩以兩牛相斗為題，研究者一致認為不是曹植原作，它最早見于宋初編撰的《太平廣記》（978年成書），比《世說新語》還要晚五百多年。

小說家不是學者，無須考訂作品的真偽，只要故事生動就好，羅貫中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絕佳的材料。七步成章，難度似乎已經無以復加。但人外有人，還有人可以一邊比劍，一邊做詩，這就是《西哈諾·德·貝熱拉克》（Cyrano de Bergerac）一劇中的同名主人公，他的詩共三節，每節八行，其中第一節是這樣的：

我從容地扔掉氈帽，/緩緩地脫下/裹身的大外套，/隨后抽劍出鞘。/我溫文爾雅，/卻出劍如風，/警告你，矮冬瓜，/到尾節末行，我會一劍刺中！

（第一幕第四場）

果然，在西哈諾朗誦完第三節時，他的對手中劍倒下，引起觀眾一片喝彩。五幕劇《西哈諾·德·貝熱拉克》是法國作家羅斯丹（Edmond Rostand）的名著，于1897年12月28日在巴黎圣馬丁門劇院首次公演，獲得巨大成功，至今仍然是法國乃至歐美各國最常演出和最受人歡迎的戲劇之一。

主人公貴族軍官西哈諾相貌丑陋，雖然暗戀著美麗的表妹羅克桑娜，但一直羞于啟齒，于是轉而幫助英俊的戰友克里斯蒂安追求羅克桑娜，替他寫了很多情書。羅克桑娜被書信所感動，愛上了克里斯蒂安，在經歷一番波折后，最終發現西哈諾才是自己真正愛戀的心上人。西哈諾有個奇大無比的鼻子，所以在中文世界里該劇也被譯為《大鼻子情圣》。

西哈諾才華橫溢、出口成章，而且劍術高超，這幾點和曹植很像。不要以為曹植只會吟風弄月，“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白馬篇》）不僅在歌頌游俠少年，也是他的自我寫照啊。

曹植與大鼻子情圣一道斗詩，讓我們想象一下，會是什么樣的情形？

（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