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高粱》

和大豆、谷子、麥子的謙恭不同

有土就生，見風就長

這糧食家族中的長子

知道一落地就往哪里發(fā)力，根須

如大爹暴突的青筋

又像鷹爪，一點也不含蓄

緊緊攫住，然后向上

河流、村莊、田野，就這樣被帶動，躍起

分出高低

 

寧折不彎是它

寧彎不折也是它。風風火火

祖?zhèn)鞯难}，到這里就

有聲有色了，生命的鋒芒，砍伐之后也

不失本色。晚秋

掛滿露水的早晨

每一茬子，都咬牙切齒

凝著寒光

 

《玉米》

到地里看這種叫做玉米的莊稼

最好是在月下

七月，一場透雨后的迷蒙里

地頭上走走，四下里的拔節(jié)聲

"卡吧．.....""卡吧．....."

 

層層葉片，疊疊劍戟

烽火歲月，它還演繹過

只屬中華一族的神話

和平年代，那飽鼓的棒槌

又多像母親懷里抱的、腋下挾的

一個，又一個

愣娃

 

最讓人熨帖的還是收獲季節(jié)

或一嘟嚕一嘟嚕，掛滿檐下

或繞樹而上，聚黃金的塔

玉米、玉米，這唯一被稱作玉的米

讓曾經(jīng)腥氣加唉哼的農(nóng)家

有了一瞬間質(zhì)樸、溫潤的

光華

 

《鐵砧上的時光》

這時候，一般情況還不行

還不熨帖

冷水里蘸蘸

回爐，再一次

 

"嗤啦"-﹣我聽它猛一哆嗦

一陣白煙。間歇的時候，就

只有風箱，粗氣

 

這時，已是輕車熟路。但也還是急

響錘點到為止

鍛錘直來直去

朝哪里使勁，節(jié)奏慢一點或快一點

已由急變緩

這時，因多日不用而倦怠而銹蝕

而僵硬的家伙

被硌的豁口、卷了的刃

也早已按捺不住

還沒置于砧子，就已泛紅、酥軟

 

這時候，耕牛還沒下地

河里的冰化了，夜晚還結起

從夏商春秋到人民共和

從劃枝為犁到鋤鐮鍬鍬

當鐵砧上的歡叫漸行漸遠，我看著

街頭鮮腥的鐵屑，爐火已熄

的灰渣，還散發(fā)著農(nóng)業(yè)時代的

余溫

 

《里墻火》

比如柴禾園小孩子玩火

火上了垛，上了墻，這樣的火

好救。農(nóng)人最怕的是從屋子里面

燒起來的。一墻之隔伯父家失的

就是這種火，全村人眼睜睜看著

火，從鏊子窩燒透屋笆，又屋笆里冒出

這樣的火，農(nóng)人稱

里墻火

 

我曾在野外放一把又一把坡火

油燈也不小心燃著了蚊帳

好在全家人都在，水缸里有水

沒著起來

 

那時，每個村子都有一兩口泥塘

好留住下雨積存的水

誰家水缸，也始終保持在

大半缸以上，不是怕

沒水吃了，主要是

防火

 

舊時更夫每晚都吆喝的是

小心火燭

大人千叮嚀萬囑咐的是

水火無情

老實巴交的農(nóng)人看似無心，其實

未雨綢繆

 

《木頭撅子》

莊稼人屋小，農(nóng)具又多

屋角放不下的，就

掛墻上。鋤鐮锨鐮中的鋤鐮、牛筐

蓑衣、葦笠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掛起的都是不重要的，掉下來就

堆一邊

 

常用的物件，只掛一人高的地方

年節(jié)的月餅、火燒

就掛梁頭，小孩踏凳子也

夠不著

 

撅子是木頭的

木櫥胚墻，農(nóng)家標配。標配的

還有屋檐下一串串紅辣椒

一嘟嚕一嘟嚕玉米

鐵釘不行。楔進去不費勁，卻

掛不住東西。土墻

不吃釘

 

《連著鍋灶的土炕》

還在記憶中

發(fā)燙。彌漫整個土屋的柴煙啊

嗆，娘說，煙是暖絳

不知這個絳是不是娘說的那個

絳？彌漫，虹彩的意思

 

想先民是多么聰明，沒有炭火

凍掉下巴的嚴冬

因了一個火炕，縮手縮腳的

農(nóng)人，就能盡伸四肢，睡個

舒坦覺

 

炕不用專門燒

做飯燒鍋的火，準確說是

煙，炕洞里拐幾個彎，就把炕

烘熱了

 

土語說故意使壞

"支炕不留道肚（煙筒）--

有意存焉（煙）"。事實上，誰不想

讓通過炕洞的煙，順溜溜

冒出去？到頭來，返工幾次

煙筒里的煙也還經(jīng)常

倒灌，滿屋里

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