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片、兩片、三片……

一排、兩排、三排……

角鐵焊接而成的鐵架上，平整光潔的太陽能光伏電路板，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幽藍的光。一片片，一排排，綿延鋪開，起伏錯落，像海面上的波濤一浪連著一浪。

不遠處，一組組高大的風力發電機矗立著，塔架上，三支葉片如同時針、分針和秒針，在風的帶動下，緩緩轉動著，仿佛是誰給田野裝上了一群巨大的時鐘。鄉村里一年四季循環不斷的風是時間的智者，他給這些時鐘分別上了不一樣的發條，讓它們的指針在不同的時區里運轉，仿佛在訴說著它們見證下的不同時間里的鄉村故事。

只有方方正正的光伏板沉默不語，上面的線條橫平豎直，一絲不茍。縱橫交錯間形成了棋盤一樣的格子，仿佛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天地間擺下了一局大棋。

棋盤中沒有楚河漢界，只有一條細長的石子水泥路，蜿蜒其間。剛剛經過一場雨，小路兩邊的雜草長得異常茂盛，有的長到了一人多高，在暑氣蒸騰的夏日午后，看起來頗有些“囂張”。

田運莉短短的頭發，圓圓的臉，是一個利落又愛笑的中年女子。此刻她站在羊圈旁的一個鐵皮房子門前，抬頭瞇著眼看了看天空，又看向了遠處光伏板下悠閑地吃著青草的羊，它們的身影在草叢和鐵架間，時隱時現。

羊圈向北，一排一排的光伏板之間的空地上，種著一簇簇翠綠的枝葉間點綴著淡黃色花苞和花朵的植物，它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金銀花。這個時節，金銀花進入花蕾期，有的沒等采摘就已經開花了，此刻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羊糞“香”和金銀花幽幽的清香。

被田運莉稱為“產房”的羊欄里，十幾只大著肚子的“孕婦羊”正安靜地吃草待產。幾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兒，偎在羊媽媽身邊。羊媽媽用慈愛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孩子，俯著身子把脹鼓鼓的乳房送到孩子們的嘴邊，小羊羔屈著前腿，香甜地吃著母乳。

幾只稍大一些跟著母羊去遠處吃草的小羊回來了，見到田運莉，高興地“咩咩”叫著跑過來，跟在她的腳邊轉來轉去，有時候還會親昵地用頭拱拱她的腿。

這些小羊長得很漂亮，雪白的毛上不規則地點綴著一片片黑色的毛，有的白身子小黑臉兒，有的在脖子上圍了一條黑色的圍脖，有的穿著黑馬甲，有的戴著黑肚兜……田運莉說這些羊也叫“熊貓羊”，長相呆萌可愛，有的孩子還想養一只當寵物呢。

“喔喔喔”，輪胎粗大、造型威武的“東方紅”農用拖拉機上，一只花公雞引頸高歌。田運莉養的雞會飛，鐵架上、柵欄上，時常能看到它們“忽嗒”著翅膀，飛上飛下。

兩只半大土狗，懶洋洋地臥在沙土地上，天氣開始熱了，它們吐著舌頭，躲在陰涼里。

東邊的羊圈里，田運莉的丈夫正在清理羊圈，那是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一邊干著活兒一邊和田運莉商量著買羊的事兒。

田運莉有些心不在焉，她拍了拍被小羊拱得沾了草屑的褲腿兒，轉身走到路邊，朝外面人進來的方向張望著。

她在等一個人。

這兩年多來，每次遇到問題或困難，這個人都會趕過來，不厭其煩地幫她找原因，想辦法，解決問題，讓她重新找到方向。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一輛灰頭土臉的車停在了大門口。田運莉趕忙喊了丈夫一聲，然后迎來上去。

車上下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國字臉戴眼鏡，笑起來帶著一絲書卷氣的中年男子，就是田運莉在等的人，吳平縣長。另外一個年輕人，吳縣長說他叫席剛強，是他專門請來為田運莉解決金銀花生蚜蟲問題的專家。

蚜蟲，又叫膩蟲。一般在四月上、中旬發生，主要刺吸金銀花葉片的汁液，傳播病毒，使葉片變黃、卷曲、皺縮，甚至脫落。四至六月蟲情較重，立夏后，特別是陰雨天，蔓延得更快，成、幼蟲刺吸葉片汁液。在這個過程中，蚜蟲還會分泌蜜露，影響葉片的光合作用，使得葉片卷縮發黃。金銀花在花蕾期被破壞，花蕾出現畸形、脫落，嚴重時會造成絕收。

田運莉最近最鬧心的就是金銀花上的蚜蟲，因為她一直堅持無公害、綠色、生態種植金銀花，現在是花蕾期，進入采摘階段，她不能讓金銀花上有帶毒農藥殘留。為此也采取了不少辦法，但是因為種植面積大，800多畝的金銀花，實在是管不過來。

前幾天，田運莉把自己的苦惱和吳平縣長說了之后，很快就接到了吳縣長的電話，說為她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那個叫席剛強的年輕人，就是吳平為她找來的農業技術專家。

席剛強老家是大名，這些年一直在北京發展。2008年成立了一家農業技術公司，在北京和海南等地都有研發基地。這兩年，席剛強在吳平感召下回到家鄉發展，在大名注冊了農業技術服務公司。

席剛強聽了田運莉介紹的情況，又蹲在金銀花的植株前仔細地觀察，然后他用很堅定的語氣對田運莉說，這個問題不難解決，我來幫你，你不用擔心。我給你配藥，無毒無害，保證能讓你順利實現采摘，產品完全達標。

田運莉高興壞了，連連說，那太好了，真是太感謝您和吳縣長了。

看到問題得到了解決，吳平也非常高興，站在光伏板下面和田運莉兩口子聊了半天，尤其是對他們養殖進展的情況，更是關心。

田運莉丈夫說，多虧了吳縣長給我們提供了機會，創造了條件，還手把手幫我們規劃了發展路線。從采取“農光互補”，在光伏發電基地種藥材，到現在我們開始走向“種養一體化”。要不是吳縣長跟家長帶孩子似的領著走，我們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啊。今年養羊初步取得成功，我們準備擴大養殖規模，再買一批品種好的羊，把種植金銀花和養殖結合起來，這光伏板下面就是聚寶盆啊。

吳平說，一個是增加養殖數量，再一個還可以增加養殖品種。像你們這樣的環境條件，養鵝也非常適合，鵝很能吃草，還不吃金銀花，這樣既能幫你們節省除草費用，還能保護金銀花。

田運莉一聽，這話正說到了她心坎兒里，這800畝金銀花地，一年下來光除草就得10萬塊，如果羊和鵝能把草吃了，既節省了養殖的飼料，又節省了除草的錢，羊和鵝拉的糞便又成了金銀花的優質有機肥，真是太科學了。

吳平說，這就叫生態循環、綠色發展，“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你說你這里的條件多好，環境優美，歷史上這里曾經是沙麓山，水有大運河水，旁邊是衛東國營林場，光伏板下是金銀花田，養的羊幫你吃草，就是少了個湖。

不少，吳縣長。田運莉指著他的丈夫說，我姓田，他姓胡，胡就是湖嘛。

大家哈哈大笑，吳平也開心地笑了，他說咱們既要綠水青山，又要金山銀山。既要風電光電，又要金花銀花。呵呵，不太押韻啊。

吳平幽默的話，掃去了田運莉心底的擔憂，夫婦倆對未來更加充滿信心。

誰說女子不如男

魏都接燕趙，

美女夸芙蓉。

淇水流碧玉，

舟車日奔沖。

這是唐代大詩人李白《魏郡別蘇明府因北游》中的詩句，生動記錄了古魏都的繁華盛景。

魏都，即魏州，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分相州置，魏州治所在貴鄉縣，也就是今天的大名縣境內。

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碧水奔流，舟車絡繹往來，美麗的女子像芙蓉一樣嬌艷。可見大名女子風采出眾，古已有之，有據可查。

田運莉就是這樣一位典型的大名女子，個子不高，圓臉大眼，靈動美麗。

在大名方言中，女孩子被稱為“妮兒”，田運莉是大名縣西付集鄉中戶村一田姓人家的大妮兒。

田運莉出生在1970年，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正是中國農村轉型時期。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是一項重要的改革，是農村土地制度的重要轉折。歷史的車輪滾滾，偉大的變革影響了每一個農村家庭。新的土地政策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同時也讓農民有了更多的自主性，有了更多的選擇，能夠從“吃大鍋飯，集體勞動掙工分”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頭腦活泛的田父將家里的幾畝地留給妻子耕種，自己到了縣城的一家酒廠打工。一家人其樂融融，雖不富裕，但是很幸福。

但是隨著妹妹和弟弟的逐漸長大，父母的年齡漸漸變老，這個普通的農民家庭經濟變得緊張了起來。

作為家里的大妮兒，長女、長姐的責任感讓田運莉迅速成長起來。大名女子骨子里的那種倔強和擔當開始顯現，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短暫而珍貴，但是田運莉來不及留戀，就將幫助父母養家的重擔扛在了自己肩上。

匆匆結束的學業成了田運莉心頭永久的遺憾，可是在當時，田運莉不顧父母的勸阻，毅然決然地離開學校，開始了掙錢養家的生涯。

16歲的田運莉在父親的引薦下，成為了酒廠的一名小工。

那個年代，能成為一名工人，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更讓田運莉感到自豪的是她所在的酒廠，是大名以及周邊地區都非常有名的“滴溜酒”廠。

唐朝萬歲通天年間，為了抵御遼國契丹人對包括大名在內的冀州的入侵，武則天敕封狄仁杰為魏州刺史，也就是在今天的大名一帶任職。狄仁杰上任后，大力倡導百姓返田耕作。同時安撫百姓情緒，穩定民心。狄仁杰這一番大刀闊斧的施政措施，讓狡詭多疑的契丹軍受到了很大的震懾，最后揮軍北逃，使魏州避免了生靈涂炭。

狄仁杰體察民情，愛惜百姓，他在任期間政通民和，百業興旺，釀酒作坊也發展了很多家。

在衛河岸邊大名府東城門口，有一家張氏酒坊。狄仁杰對張氏釀造的“滴溜酒”十分贊賞。入朝為相后，便將大名“滴溜酒”晉獻給女皇武則天。武則天品嘗后十分滿意，贊之為“天下美酒”，更下旨將“滴溜酒”封為皇宮御酒。

有人說滴流酒被封為御酒后，張家對狄仁杰感恩戴德，便將酒名改為“狄留酒”。還有人說，因為狄仁杰勤政愛民，造福一方，所以當他離開大名時，百姓依依不舍，百般挽留，為了紀念狄公，就將“滴溜酒”改名為“狄留酒”。

優美的故事，動人的傳說，樸素的人生哲理，在年輕的田運莉心里埋下了“真善美”的種子。經常會在下班回到家后，給妹妹和弟弟講狄仁杰的故事，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田運莉依然還記得弟弟妹妹圍著她聽故事的情景。

她說我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事兒就是出校門太早，沒文化，那時候接觸不到文化，也不知什么是文化，更不知道滴溜酒和狄仁杰的故事也是一種文化。就是覺得這個故事特別感動人，好人有好報，百姓心中有桿秤，像狄仁杰這樣的愛民如子的好官，就應該被老百姓永遠記住。

那時候的田運莉風風火火的，她每天上班使不完的力氣，下班后還要到地里去干農活。她頭腦聰明，手腳麻利，干活不惜力，樣樣農活兒都拿得出手，附近三鄉五里的人，都知道中戶村老田家的大妮兒漂亮能干，一點兒不比那些小伙子差。

靈魂住著一頭“鹿”

田運莉人生的絕大多數時間是叫田運莉的，很少有人知道她還有一個名字叫“田軒嘉”，從字面上看，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白鹿原里的白嘉軒。

不同的時代和歷史背景，使他們的人生大相徑庭。但他們骨子里堅守的那種中國農民對美好生活的信仰，如出一轍。他們一個生活在白鹿庇佑的白鹿原，一個生活在史上被稱為五鹿城的大名府。他們都是靈魂住著一頭“鹿”的人。

1994年，田運莉結婚了，那一年她已經24歲了。

在農村，一般姑娘20歲甚至不到20歲就出嫁了，捱到24歲才結婚，絕對算晚婚了。為了幫家里分擔壓力，田運莉把自己拖成了大姑娘。

田運莉的婆家是龍王廟鎮東木堤村的，家里很窮。但田運莉不在乎，也許是因為心里有一個讀書的夢想未能實現的遺憾，田運莉找的老公是一個清秀白皙的書生一樣的男人。當然，這是外表，實際上這個小伙子是一個退伍兵，經過軍營的歷練，務實又有頭腦。

新婚的生活是幸福而甜蜜的，夫妻倆夫唱婦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1997年，兒子出生了，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兒給小家庭帶來了更多的樂趣和希望。

兒子一歲多的時候，田運莉天性中的要強和執著，又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動，那只“鹿”蹦跳著，渴望著。

隨著農村生活條件的不斷改善，人們對日常生活用品也越來越講究。田運莉發現村里人的越來越多的開始買成卷的衛生紙來用，她敏銳地發現了商機。

她從大名縣城或山東的衛生紙廠批發大捆的衛生紙，拉回來之后裁開分裝，再批發給二道販子或小賣部。那時候，這一行當是個市場空白，衛生紙供不應求，有時候一天就能掙1000多塊錢。

那會兒田運莉也沒有車，每次出門不是坐長途汽車，就是雇車，有時候就是個拖拉機或三馬車，五冬六夏，塵土包天。尤其是寒冷的冬天，田運莉把兒子裹進大棉襖，像個樹袋熊一樣摟在懷里，只留一個小腦袋在外面，好奇地跟著媽媽東奔西走。

田運莉天性樂觀，那樣的日子，并不覺得辛苦，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自己還年輕，苦一點，累一點算什么呢？

田運莉在家里辦起了小加工廠，上了裁切機，還雇了兩個工人。就這樣，憑著機靈活泛，吃苦耐勞，田運莉掙到了小家庭的第一桶金。手頭寬裕了，家里也蓋上了新房子。

這樣一干就是好幾年，隨著孩子慢慢長大，批發衛生紙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干的人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利潤空間越來越小。

孩子上小學了，為了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們結束了衛生紙的生意，全家搬到了縣城。

必須得轉行了，可是接下來干什么呢？她開始琢磨新的項目。

人雖進了城，農民出身的田運莉內心對土地的執著始終無法改變，她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要尋找好的農業項目。

2013年冬天的一天，田運莉到山東壽光看望朋友。老朋友相見，非常高興。朋友夫婦熱情地留田運莉一起吃飯。

要不怎么說機會總是會眷顧有準備的人呢，當田運莉略有些拘謹地坐在餐桌邊時，機會也在悄悄地來臨。

當天的飯局還有一位原來山東農科院的專家，一直在搞新型農作物的培植和研發。和他一起來的是專程從北京趕來的土壤專家，美國留學回來的。他們一直在基地忙活，忙里偷閑才過來和老朋友見個面。

席上這位馬教授三句不離本行，他說他用了將近17年的時間，終于培植成功了一種瀕臨滅絕的神奇果樹，叫櫻桃李，也叫櫻桃李鈣果。

他說，居住在野生櫻桃李自然保護區的牧民很少患三高、衰老癥等，且個個長壽。這令科學家們深感驚奇，研究發現，他們健康長壽的秘訣與長期食用櫻桃李野果有關。

馬教授說，櫻桃李只有野生的，在亞洲，只有新疆天山西脈的大西溝有這種果樹，生長于海拔900至1450米的逆溫帶，而且野生櫻桃李不斷遭到放牧和人為砍伐的破壞，已經瀕臨滅絕。

1997年，馬教授組建研發團隊，一頭扎入新疆，開始了對野生櫻桃李拯救、保護和研究推廣。現在終于培育成功了櫻桃李種苗，可以在不同地區推廣種植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田運莉上了心，回來以后她就到處查找資料，發現這確實是一種藥食同源的好品種。

“櫻桃李鈣果”是珍稀的七彩果，被稱為“西域壽果”“天堂圣果”。它屬于第三紀孑遺物種，距今2500萬年，號稱“植物活化石”，現已被列入國家二類保護植物。

櫻桃李富含穩定的花青苷類紅色素、多種人體必需氨基酸、β-胡蘿卜素、維生素以及鉀、鈣、硒等成分，其鈣的含量57.4毫克/100克，對人體補充鈣質十分適宜。

這個發現讓田運莉興奮異常，心頭小鹿亂撞，她感覺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暗暗想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但是當時家里只有10萬元錢，而老人歲數大了身體不好，孩子上學也要花錢，老公不愿意她去冒險。

但是田運莉認準的事，怎么能輕易放棄呢？她不顧家人的勸阻，再次趕赴山東壽光。

因為沒有種植果樹的經驗，一開始馬教授并不看好田運莉，而且研發不易，珍貴的種苗是不會輕易出售的。

田運莉不氣餒，一次一次追著馬教授，將自己對種植櫻桃李的設想和決心，詳細地說給他們聽。經過田運莉一番“軟磨硬泡”，馬教授被這個樸實執拗的姑娘深深感動了，答應出售給她50畝的種苗，田運莉嫌太少，又磨著追加到了100畝。

達成所愿，田運莉擼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可還沒等她高興太久，按照種植密度測算出100畝的種苗，一算價格，田運莉又傻眼了，手里僅有的10萬元根本不夠。

櫻桃李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夠著了，怎么能讓它跑了呢？從小就愛動腦筋的田運莉想出了一個“高招”。

田運莉將自己的實際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馬教授，和他們協商，能否先付一部分種苗錢，其余的等櫻桃李掛果，第一年的櫻桃李售出后，先抵扣種苗的錢，直到扣清為止。

田運莉的坦誠再一次打動了馬教授，他們不僅按優惠價格給她配了種苗，而且按100畝的價格給了110畝的苗量。

田運莉成立了農業公司，主要種植櫻桃李，還有少量金花葵，在埝頭鄉大龍村、西付集鄉中戶村流轉了136畝土地進行種植。

引進了10萬株櫻桃李，因為土地有限，種得過于密實，成活7、8萬株。雖然遠離了它們的先祖，和新疆的大西溝遠隔千山萬水，但是經過十幾年的培育，櫻桃李已經完全適應了中原的氣候和環境。幼嫩的樹苗開始在大運河畔的土地上茁壯生長，一棵棵長勢喜人。

田運莉像伺候孩子一樣照顧著這些寶貝樹苗，中耕、除草、間作、深翻樹盤、澆水、施肥、修剪、整形、防治病蟲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和疏忽，就怕會有閃失。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漫長的等待，第三年的七月份，櫻桃李開始掛果了，一個個小燈籠一樣的果子圓圓的，掛在枝條上，像一串喜慶的鞭炮。

據說櫻桃李有七個顏色，田運莉的櫻桃李占了四種，紅的、粉的、紫色、橙色的果子，一串串點綴在翠綠的葉子中間，閃爍著寶石一樣的光澤。

田運莉的心里被收獲的喜悅脹得滿滿的，她甚至開始憧憬未來建立櫻桃李飲品、果酒、果醬、酵素等生產基地，而且櫻桃李觀賞性極佳，果園還可以在種植基礎上，打造成集觀光采摘、田園養老、國學文化、手工村落等多個功能的特色莊園。

第一次掛果產量并不高，2000多斤的果子順利被收購，田運莉松了一口氣，開始盼望著櫻桃李樹快快長大，結出越來越多的希望之果。

開足馬力的田運莉萬萬沒想到，僅僅到第二掛果季，當櫻桃李產量大幅增高，距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的時候，承諾收購櫻桃李的那家果酒公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倒閉了。

這一下子，可把田運莉給難住了。這么多果子怎么辦？自己加工吧，周邊沒有這樣的加工廠。當水果賣吧，櫻桃李皮硬肉薄酸澀，口感并不好。怎么辦？

沒辦法，她只能先弄一些白酒泡起來，自己制作果酒，可想而知，銷量并不好。

田運莉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當初不顧家里反對，把全部家底都投到了這里，如今別說盈利了，還得往里面再貼錢，怎么跟家里交代啊！

田運莉開始有些后悔，她也想不明白，這么好的項目，怎么就不能順順當當地做呢？

那段時間田運莉每天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她心里那頭倔強的“鹿”，也迷了路。

陽光和大地的牽手

田運莉迷茫的時候，想到了大名縣政協文史委主任桂士輝，他是田運莉身邊最有學問的人之一。

田運莉最佩服有學問的人，她向桂士輝求助，希望高人能為自己指點迷津。

桂士輝說，我不是高人，頂多算是個“桂”人，免貴姓桂的桂。我給你引見一位真正的高人吧，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專家型干部，在咱們縣掛職扶貧的吳平縣長，讓他給你支支招。

也許是因為從小在縣里長大，對鄉村的熟悉和親近，讓吳平的內心始終有著無法割舍的鄉村情結。早在到大名掛職之前，他就已經在關注和研究中國鄉村未來的發展之路，走過了全國幾百個縣，還到過歐美等國家和地區進行考察訪問，做過了很多的調研和探索。

作為一名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領域的專家，他對鄉村發展新能源、減少碳排放、建設生態文明方面尤為關注。

大名作為國家級貧困縣，也是廣大平原地區鄉村發展的一個縮影，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吳平在這里不僅開展基層黨建、產業轉型升級、教育扶貧、消費扶貧等助力大名脫貧攻堅的幫扶工作，同時還在研究探索著鄉村綠色發展、生態文明建設的新路徑。

近年來，國研中心一直致力于在大名縣推動新能源的發展。在國研中心掛職干部和專家的指導和幫扶下，大名縣朝著打造“光伏產業示范縣”的目標邁進，利用光能源優勢，將光伏扶貧項目作為“精準扶貧、科技扶貧、綠色扶貧”的示范項目，改革光伏分配機制，探索創新“聯村建設”和“千戶共享”等建站模式，實現貧困群眾有收益、村集體有收入。

陽光與大地在浩浩湯湯的衛運河邊實現了全新的牽手，光與熱傾注在這片古老的大地，也傾注在大名人的心里。

此時的吳平并沒有松一口氣，他開始琢磨著，怎樣才能讓農民實現效益最大化。

他腦子里一直有一個構想，在光伏扶貧電站內空閑區域分別種植經濟作物或進行養殖，發展農光互補、畜光互補等模式。一方面最大化節約利用了土地，一方面通過種植、養殖也增加了整體收益，使光伏電站走上良性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金銀花開幸福來

田運莉在桂士輝的引見下見到了吳平，她沒想到這位從北京來的“大領導”一點架子也沒有，原本忐忑的心放松下來。快人快語的她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這么多年的經歷，一五一十地給吳平“匯報”了一遍。

吳平認真地聽完田運莉的講述，這個短發圓臉，樸實熱情，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敢想敢干的大名女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專程趕到埝頭鄉大龍村的櫻桃李種植基地，現場調研，回來后又多方聯系，還請農科院的朋友幫忙，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都不能達成合作。

他耐心地給田運莉分析，告訴她櫻桃李這個項目是個好項目，但是問題出在產業鏈的不完整，對下游產業依賴性比較強。另外因為規模小，產量低，本地不具備消化這些產品的條件，外地大企業又看不上，再加上倉儲、運輸的成本比較高，田運莉個人無法承擔，所以就出現了這種問題。

吳平了解到田運莉做過買賣，種過莊稼，種過果樹，后來聽說她早年還種過藥材，吳平心里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他對田運莉說，現在櫻桃李遇到了瓶頸，你不能再一條道跑到黑了，必須學會兩條腿走路。咱們一邊尋找櫻桃李加工的途徑，一邊還得上新的項目，否則你一直純投入，很快就把你拖垮了。

田運莉點了點頭，這也是她最大的憂慮。

吳平說，咱們縣里面建了好多集中式光伏扶貧電站，占用的雖然都是貧瘠的一般農田，但是一直閑置著，也是浪費。我一直在琢磨光伏板下面種什么合適，打造成農光互補模式，把這些土地利用起來。剛剛聽你說以前種過藥材，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些光伏板下面都是沙土地，黃河故道嘛，土地不是特別肥沃，而且采光受到一定影響，不適合一般農作物，但是非常適合個別中草藥的生長。你愿不愿意到那去搞藥材種植？開始可以先少種一些進行嘗試，我幫你一起選，選好品種，銷售應該不成問題。

田運莉望著眼前這個隨和得一點不像個領導的領導，不知為何，對他充滿信任，她重重地點頭答應下來。

田運莉把地點選在了龍王廟鎮昌盛日電太陽能科技有限公司的30兆瓦光伏扶貧電站，毗鄰國營林場，交通方便。

初次試水，吳平幫她選了三個品種，芍藥、知母、金銀花。田運莉有經驗，肯吃苦，第一年的試種非常成功。

經過反復對比，決定第二年擴大規模，全部種上金銀花。

金銀花一直以來以它的藥用價值廣泛而著名，它和芍藥、知母不同，不是一年生草本植物，需要每年都種，而是屬于木本植物，一年種下，可以采摘20年。適應性很強，喜陽、耐陰，耐寒性強，也耐干旱和水濕，對土壤要求不高。對于光伏電站這樣的環境來講，金銀花簡直就是“寶藏”植物。

有了第一年的成功經驗，第二年，田運莉將金銀花的種植，擴大到了300畝。第三年，種到了800畝。

因為金銀花只能人工采摘，一到采摘季節，田運莉就從周邊村的貧困戶中，請一些勞動力比較弱的老年婦女或帶孩子的婦女來打零工。計件工資，摘一斤金銀花掙五到十塊，一天掙個百八十的沒問題，他們都高興地說“田運莉的金銀花，有金有銀有錢花。”

從“種養一體化”到“風光無限好”

金銀花的馨香伴著光伏板上陽光的舞蹈，給這片略顯貧瘠的土地帶來了勃勃生機。當年濁浪滾滾的黃河一定沒有想到，曾經挾帶著黃沙奔騰恣肆的故道，斗轉星移之后，變成了今日希望的田野。

800畝光伏板下鋪開了金銀花的海洋，田運莉和丈夫越來越忙了，夫妻倆幾乎長在了金銀花田里。這里還多虧了田運莉的弟弟田重濤，他以前也種過藥材，有一定經驗，給他們幫了不少的忙。

有一次，正是盛夏季節，天空忽降暴雨，看著來勢兇猛的雨水，田運莉在縣城的家里坐不住了，種植金銀花以來，她還沒遇到過這么大的雨呢。她擔心地里的800畝金銀花，那可是她全部的希望。

老胡也不在家，田運莉自己開上車，往龍王廟趕。天空鉛云密布，瓢潑大雨遮天蓋地。田運莉開著車在路上，視線一片模糊，雨刷已經不起什么作用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積水越來越深，快走到龍王廟的時候，小車排氣管進水了，在一個水坑里趴了窩。

出是出不去了，田運莉只能鎖緊門鎖，在車里等待雨停。好不容易雨停了，田運莉火急火燎地來到電站，擔心看到遍地狼藉的悲慘景象。

沒想到吸水性極好的沙土地最大程度地抵消了大雨的沖蝕，金銀花們安然無恙。田運莉打心眼里佩服吳平縣長的先見之明，選擇這里種金銀花真是太明智了。

吳平也經常會到田里來，有時候會帶著扶貧辦、農業局等部門的負責人，有時候會帶一些農科院、藥研所的專家，現場辦公，幫田運莉解決各種大大小小的困難。什么老鼠咬壞了滴灌管道啦，金銀花打叉修剪的時間啦，生蟲啦，得病啦……事無巨細，他都會過問。

看到金銀花的種植初具規模，他又給田運莉規劃設計了“種養一體化”的操作思路。

以前也研究過在光伏電站搞養殖項目，但那時的設想基本上都是單項的，要么種植，要么養殖，現在根據田運莉的運營情況，在種植金銀花的同時，穿插搞養殖，也具有可行性。

田運莉行動力很強，馬上聯合弟弟一起成立了耀勝種養合作社，購進了第一批種羊。

養殖場又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夫妻倆更忙了。當初種櫻桃李的時候，因為意見不一致，丈夫老胡去了北京打工。種金銀花之后，田運莉將丈夫喊了回來，夫妻倆沒黑沒白地忙了這兩年，田運莉曬黑了，老胡累瘦了整整三十斤。

羊兒們的到來，讓這個寂靜的電站變得有聲有色。但是，他們對于養殖是陌生的，沒有經驗的他們有些一頭蒙。

第一次遇到母羊生產，就給了他們當頭棒喝。

那天傍晚，一只母羊看著快生了，田運莉和老胡守在羊圈里，誰也沒敢回家。從傍晚一直守到了后半夜，一直不見動靜。

田運莉兩口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母羊渾身哆嗦著，臥在地上，鼓脹脹的肚子，一起一伏的，一雙眼睛求救似的看著他們。

田運莉說瓜熟蒂落，可能還不到時候，再等等吧。一直等到了凌晨五點，天開始蒙蒙亮了，小羊還是沒落生。再看母羊，“咩咩”叫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睛也半開半閉，沒了一點精神。

田運莉兩口子慌了，怎么辦？求助吧，這個時候求助誰呢？想來想去想到村里一個養羊的老漢，他們喊叔的。

老爺子一聽就急了，趕緊披上衣衫趕了過來，一看這種情況，二話不說，就下了手。生生用手從母羊肚子里掏出來5只小羊羔，可惜的是有四只已經憋死了。

老爺子抱著奄奄一息的母羊，責怪地說怎么不早點兒叫他，再晚別說小羊一個也落不下，母羊也得玩完了。

聽了老爺子的話，田運莉的腿都是軟的。看來這隔行如隔山，啥也得學，一點也馬虎不得啊。

現在田運莉的養殖場已經養了400多只羊，100多只雞，50多只鵝，還有兩只狗，每天里雞飛狗跳，羊跑鵝追，熱鬧非凡。

田運莉說我和老胡現在最愛干的事兒就是數羊。養殖場專門弄了一個羊圈，把懷孕的母羊單獨分出來。隔三差五就會有小羊出生。現在小羊羔的市場價基本上一千元左右，小羊一出生我們就數，“一千，兩千，三千……”一晚上有時候能數到七八千，可高興了。有時候有的母羊懷孕了我們沒看出來，突然睡了一覺醒來，羊圈里多了幾只小羊，可把我們高興壞了。

養殖場逐漸上了軌道，準備進一步擴大規模，吳平又在幫他們籌劃著種養游餐飲研學一體的生態莊園的事。

他說你們現在有了種植和養殖，再增加點旅游項目，這里有太陽能發電，有風力發電，小孩子們最喜歡，在這里也能學到很多知識。再養點兒孩子們喜歡的羊駝之類的動物，周邊再種點兒綠色蔬菜，開個生態餐廳，這里風景又美，一定非常受歡迎。

田運莉一聽，立馬感覺思路大開，信心倍增。她非常贊同吳平的設想。她說，吳縣長，你真是料事如神，現在這個地方經常會有人來拍婚紗照，再這么下去，就成了網紅打卡地了。在這搞旅游項目真能行，還能解決更多人的就業問題。將來在這搞成生態莊園，有風電、有光電、有吳縣，以后這生態莊園啊，真的是“風光無限好”啊。

吳平連忙搖著手說，可別帶上我，你們好了我就比啥都高興。

哈哈哈……愉快的笑聲落在光伏板上，金銀花旁，落在小羊“咩咩咩”的叫聲里……

（作者系河北省邯鄲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報告文學藝委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