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德慶，居住上海。新作刊發于《人民文學》《十月》《詩刊》《星星》《詩潮》《草堂》《山花》《詩歌月刊》《大家》等報刊；出版詩集《時間中的藍色風景》《人間論》等。

 

《落 日》

在時間的邊緣，落日慢慢地呼吸

一個面對落日的人，沒有敵意

 

我是來看日出的，但是必須經過落日

我抵達在落日的對立面

這里的天黑需要很長時間

 

與日出相比，我是一個適合落日的人

我想形容永恒的時候，萬物已歸于沉寂

 

 

《蝴蝶結》

溪水讀到經書中被放逐的一段

石頭把月光打成一個蒲團

一只蝴蝶垂下袈裟

天色已晚。不利于肉身上山

 

這是一段形而上的描述

石頭的文身。終于可以在悲憫中

洗一洗。蝴蝶的成色

是否需要用另一段往事補記？

 

它是如何活在一塊石頭中的

此刻，我想象石頭對于我的冰涼

以及對于蝴蝶的無微不至

 

溪水被放逐出山之后

天蒙蒙亮，好看的蝴蝶

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

石頭繼續文身，我的手臂一痛再痛

 

 

《簡單的日子》

圍著蜂窩煤爐取暖是年少時的事

借著火塘木炭的微微亮光

遇見菩薩心腸的人

 

我隱于人間，這兩年，

又隱于鄉野，過簡單的日子

每月一袋大洋的租金

認識了幾種菜、幾類魚

白鷺追逐耕機。吃泥土中的活蟲

把自己養得白胖

 

小隱的兒戲，玩一陣子夠了

從廟堂里走出來的人，靈魂無羈

每日買菜、做飯、洗衣服、想母親、寫詩

日出我出，日落我歸

 

 

《時間的俘虜》

兩只鴛鴦在水中失去清白

幾支蓮蓬從時間里解放出來

池塘一分為二，中間的青石板路

比兩千年前薄了不少

 

剛剛入秋，便有人拿著竹竿或樹枝

勾引出自污泥而不染的蓮蓬

紅花是一瓣一瓣地飄落的

嫩黃的芯子已經是垂老的褐色

蜻蜓比水面高一點點，一片荷葉

身體倦怠，極其自卑地走完一生

荷稈上的小刺，也是一種教育方式

 

又是一年，鴛鴦大了，有了孩子

清白不清白已經沒有什么意義

落在荷葉上的雨打落另一場雨

還有一些潛臺詞，在不遠處的禪院里

 

 

《薔薇與晚霞》

六月初，薔薇和晚霞

已經不談年輕時的事

 

薔薇的凋零在意料之中，太多了

就不甚美，不珍惜

更多的晚霞，在薔薇的另一端

越開越多。哲學滲透其中

 

薔薇的刺老了，蜇人

蜇遲到的雨滴

晚霞越來越收斂

因為遙遠而忽略了傷害

 

薔薇終于沒有等來一場雨

晚霞卻是在一場雨后化為布道的彩虹

 

 

《山里沒有鄉愁》

客棧的窗外懸掛著一輪大月亮

河水的聲音緩和，在山中

過著日夜流淌的生活。入鄉隨俗

我在適應竹林背后不一樣的空氣

 

不是歸隱。住客棧的都是過客

雞叫之后是鳥鳴，接下來是犬吠

禽與獸在山中，各有不同的時辰

 

將深居簡出數日，訪層巒疊嶂

山路十八彎、古茶樹的主人

不數星星，也不問月亮

打著赤腳和村民一起過河

背在背上過河是歷史故事

愛情易失傳，山里還保存了一些

 

有人在出售新鮮的山貨

山里的方言，山里的名稱

山里沒有鄉愁，屋檐下的鋤頭、草帽，

還有鳥窩，每一樣東西都有家可歸

 

 

《月光與海棠》

當目光與今晚的月光相視

不禁莞爾一笑，想必有見面的人

也是這樣的。笑過之后

月光落在海棠上

 

半月未見，月光古典了許多

而海棠半輩子，還是那樣年輕

 

我們就這樣，打著啞語

月光和海棠落在地上

 

另一部分海棠還守在樹上

那是留給明天的月光

如果我明天還來，就是留給我的

 

 

《螢火蟲點亮的鄉道》

我沿著荒蕪的鄉道行走

地圖上剩下一根飄起來的白線

 

鄉道剛好兩個車輪的距離

不擔心對面有車過來

那是一條一去不返的路

 

有風吹過。鄉道上又多了兩顆星星

在一望無垠的天地間起伏不定

地圖上的白線越來越細

 

天黑以后，過山村，三、五戶人家

地圖上找不到名稱和地址，不見人影

 

一條鄉道，此鄉到彼鄉

一塊界碑，送我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