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疫情退散，舞臺演出行業逐漸復蘇，在“大戲看北京”的旗幟下，各文藝院團將在2023年奉獻出大批原創、復排作品，讓全行業重現昔日的繁榮與紅火。新年伊始，剛過65周歲華誕的北京雜技團率先亮相，推出了最新創排制作的作品，由北京雜技家協會指導，王曉鷹擔任藝術指導、李佳軒導演的雜技劇《春望·小蘿卜頭》，為首都演藝市場的全新開啟打響了“當頭炮”。

該劇以幾代國人耳熟能詳的新中國年紀最小的烈士“小蘿卜頭”的故事為藍本，充分結合雜技的特點與優勢，通過主創們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極致發揮，讓到場觀眾普遍收獲到耳目一新、如沐春風之感。近些年，不論是從業者還是觀眾，早已經不滿足于雜技的古老定義，即奇觀與絕活兒。擺脫固有標簽，實現雜技藝術化，已成為當前雜技行業從業者需要直面的嶄新課題，而雜技劇毫無疑問是這一課題之下一個值得發力探索的方向。該劇主創正是帶著這樣的思考投入創作，并且憑借出色的完成度，奉獻出這樣一部充滿震撼與驚喜、創意與活力的優質作品。

首先，該劇跳出了傳統雜技劇的固有范式，為雜技劇的全新內涵延展提供了重要助力。傳統雜技劇的任務是在一個相對簡單的故事情境里完成高難度的雜技表演，將觀眾的聚焦點始終鎖定在雜技動作上。嚴格來講，這時的雜技劇尚不能稱之為戲劇，因為它欠缺故事線索，更談不上人物塑造，而僅僅是為雜技節目和技藝的表演提供一個假定環境，在一定程度上增強觀眾在觀演時的視覺體驗。隨著《戰上海》《呼叫4921》等新雜技劇的橫空出世，雜技劇在“劇”的維度上邁出了一大步。在上述作品中，觀眾看到了完整的故事線索、明確而飽滿的人物形象，精彩的雜技表演成了服務劇作與主題的手段，使得劇情與奇觀、絕活相得益彰。該劇在這一方向上繼續前行，讓雜技表演不僅成為敘事手段，更成為人物心理空間的外化，進一步豐富了舞臺語義的層次感。比如在傳遞情報一場戲中，我方偵察員喬裝成蓬頭垢面的乞丐，在小蘿卜頭的幫助下，在鬧市中與特務周旋，最終順利完成任務。這時，導演十分巧妙地插入了一段偵察員走鋼絲的表演，可以說是神來之筆。偵察員內心的驚、傳遞情報工作的險，與走鋼絲節目既有的驚和險實現完美貼合，進而生發出一種概念蒙太奇的藝術效果。換言之，此時劇場中的觀眾并不僅僅是在觀看一段雜技表演，而是在跟隨劇中人物一起經歷內心世界的波瀾起伏。類似手法在劇中廣為應用，比如表現女牢房中我方獄友與敵人軍官對峙的一場戲時，導演植入了高空皮條節目，將雙方劍拔弩張、殘酷斗爭的人物關系和氣氛張力烘托到了極致。

其次，該劇以雜技為基礎，大膽結合多種舞臺表現形式，進一步增強了舞臺的融合展現力度。與舞劇類似，雜技劇通常沒有臺詞，更加注重動作性的呈現。但是沒有臺詞并不意味著表達受限，憑借肢體演繹獨有的優勢，該劇主創揚長避短，在敘事上追求簡潔、清晰、精準的同時，大量借鑒了舞劇中的形體塑造和肢體表達。比如開場表現集中營里黨員帶領群眾與敵人頑強斗爭，以及中段位置小蘿卜頭在鬧市掩護偵察員和情報等戲份中，導演更多地選擇依靠精彩的肢體展示去完成，既有靜態造型也有動態舞段；雜技表演不再生硬地參與敘事，而是專注于用來放大和呈現人物的內心情感世界。該劇還巧妙而充分地利用了舞臺的寬度和高度，制造出多重空間，一方面讓敘事與抒情相輔相成，另一方面賦予傳統的雜技表演更為豐富、復雜的語義。正是通過主創們別具匠心的設計、導演因地制宜的調度，多種藝術形式在該劇中才得以實現有機融合，最終共同完成了形神兼備的、高度詩意化的舞臺敘事。

最后，飽滿鮮活的人物形象也是該劇雖不算獨有，但十分突出的亮點。小蘿卜頭的形象婦孺皆知，怎樣在雜技劇的舞臺上賦予它嶄新的色彩，制造意料之外的驚喜，其實對于主創而言是一個特別困難的挑戰。該劇前四部分通過不同手法在敘事過程中完成了對主人公身上善良、勇敢、堅韌等性格特征的塑造，但導演顯然不滿足于傳統操作，進而在第五部分用20多分鐘的篇幅帶領觀眾走進小蘿卜頭作為一個孩子的最簡單也最純真的內心世界。烈士小蘿卜頭犧牲時只有8歲。一個8歲孩子的內心世界里不該只有戰斗與犧牲，童真美好始終在小蘿卜頭的心里涌動鋪展。于是，導演將可口的美食、多彩的游戲以及和父母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一股腦塞進了小蘿卜頭的夢里。花盤、空竹、綢吊等節目本身就帶有節日的喜慶屬性，小主人公穿梭于這些節目表演當中，仿佛走進了一個大型嘉年華現場。在舞臺為他編織的夢里，小蘿卜頭跳出了現實的冷酷，也擺脫了英雄的標簽，像一個普通8歲男孩一樣為了瑰麗多彩的世界歡呼雀躍。全劇進行至尾聲處，烈士小蘿卜頭已經犧牲，眾人用肢體搭建出高臺，將小主人公送到頂端，演員隨即擺出那個經典的雕塑造型，全劇于無聲處完成了最為強烈的情感釋放，觀眾無不為之動容。

雜技表演在雜技劇中所占的分量應為幾何？雜技劇中摻雜其他形式會不會有喧賓奪主之嫌？面對這些質疑，該劇年輕的主創們用他們天馬行空的創造力和篤定的舞臺實踐給出了有力的回應。近幾年，隨著相聲劇、魔術劇、雜技劇等演劇市場的不斷壯大，傳統藝術借助“劇”的樣式在舞臺上洗盡鉛華，重新亮相。作為奇觀絕活的雜技有著上百年的歷史，如今，有了“劇”的理念加持，傳統雜技表演在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的同時，也在藝術的殿堂里不斷綻放出新的光彩。如果說雜技劇《春望·小蘿卜頭》是一部成熟、好看，而且有情感、有思想、有表達的藝術作品，它是當之無愧的。

（作者系《新劇本》雜志主編、一級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