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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本闡釋的難度與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的建構路徑 ——從歐陽黔森《莫道君行早》談起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3年第5期 | 郝曉寒  2023年09月15日17:48

    內容提要:新時代以來的現實主義小說創作引起了廣泛關注。新的創作實踐對文學批評和研究帶來了新的挑戰,并形成了某些闡釋難度。歐陽黔森的長篇小說《莫道君行早》展現了脫貧攻堅在武陵山區的生動實踐,是新時代“貴州版”的《山鄉巨變》。在其敘述的“留白”之處,從“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理論視角切入,探討肖百合等主要人物形象的審美意義,是闡釋該小說的有效方式。肖百合是鄉土中國的文化想象者,也是鄉土中國變革的實踐者,是新時代的“典型人物”。對新時代現實主義作品的研究是批評界的一個迫切任務,這需要在理論上進行探索和建構。在新時代語境中反思和突破,探析新的“典型環境”和“典型人物”,創新關于創作材料的理論話語,是建構新時代現實主義文學理論的三個重要路徑。

    關鍵詞:歐陽黔森 《莫道君行早》 新時代文學 現實主義 理論建構

    歐陽黔森的長篇新作《莫道君行早》是“脫貧攻堅”題材,是當下現實主義小說創作中的重要類型。近年來該類小說較多,也出現了廣受關注的代表性作品,如關仁山的《白洋淀上》、楊志軍的《雪山大地》、王松的《熱血》等。值得注意的是,面對這些作品——比如《莫道君行早》——我們往往會發現某種闡釋的難度。從目前的研究來看,批評家處理闡釋難度的方式是聚焦這些作品的社會學意義和價值,而沒有從更多的維度充分探討。如此一來,這些作品可能生成的思想經驗和藝術經驗便容易被遮蔽。研究者應該從文本出發,在新時代語境和理論探索視野中關注當下現實主義文學的變化與發展。

    一、文本闡釋難度的形成

    《莫道君行早》的闡釋難度在于:一方面我們不難覺察到它的“厚重感”,另一方面又感到它似乎缺乏闡釋的“豐富性”,這二者構成了言說的某些尷尬和困難。

    從閱讀感受來看,《莫道君行早》的“厚重感”來自于其展示現實生活的廣度和深度。該小說展現了脫貧攻堅在武陵山區的生動實踐,是新時代“貴州版”的《山鄉巨變》。歐陽黔森以四十多萬字的篇幅,以足夠的敘事耐心講述了武陵山區紫云鎮脫貧攻堅的過程,呈現了貴州山區鄉村生活的獨特性和豐富性。這也應該是該小說創作入選中國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項目的重要緣由。小說書寫了紫云鎮在鄉村振興中的巨大變化,并把它作為貴州山區脫貧攻堅實踐的典型個案。故事從基層的鄉村講起,主要敘述千年村、紅巖村、花開村三個村寨的變遷,尤其聚焦千年村的蝶變歷程。在這個過程中,歐陽黔森以開闊的視野觀察鄉村的每個場景,以敏銳的感覺捕捉鄉村的每處變化,在土地分散、閉塞落后的山區背景中細致描繪了一幀幀鄉村漸變的畫面,形成了一幅全景式貴州“山鄉巨變”的生動畫卷。小說通過環境整治(“三改”)、發展旅游業(“農家樂”)、丹砂采礦轉型(“丹砂加工”)、引進現代產業(“建立產業園”)等主要事件展示山鄉巨變之路,表現轉變中的艱辛與矛盾,從而多維度、多層面地書寫了新時代的鄉土新變,正如有研究者所說:“小說從鄉村的變遷來切入,深入鄉土的縫隙和根須之中,比如產業調整、土地流轉、村民糾紛,都貼著泥土來寫。在走向鄉村振興的過程中,雖然村鎮無小事,人事繁雜,山重水復,但小說沒有回避這一轉變過程中的種種矛盾和困難,涉及當前農村面臨的諸多內生問題,廣泛涉及人情、利益和觀念沖突。作者的眼睛死死盯住這一塊,并把手搭在新時代鄉土的脈搏上,這樣改寫了傳統牧歌式的鄉土小說世相,催生了新時代鄉土小說新的敘事,發出了鄉土的新聲。”①從這個意義上說,《莫道君行早》達到了長篇小說的廣度和深度,成功傳遞給讀者一種“厚重感”。

    同時,人物形象也以其強烈的“現實感”增強了閱讀中的“厚重感”。小說塑造了許多鮮明的人物形象,形成了“山鄉巨變”中的人物群像,比如肖百合、麻青蒿、吳艾草、龍險峰、石松濤、潘宏梁、熊少斌、牛老五、羅云貴、黃光輝、丁香、桃花、羅大嫂等。麻青蒿、羅云貴、黃光輝作為村干部,但在拆除違建、土地流轉、遷墳等問題上不具有思想上的“覺悟性”,村民更是如此。他們的觀念轉變不是靠領導的“說教”,而是靠“示范”的引導,所以小說在“三改”、興辦“農家樂”、土地流轉的過程中都有千年村組織村民外出參觀的細節描寫。小說沒有采用那種慣常的“先進”與“落后”觀念直接對抗的寫法,而是把人物形象放在時代發展的潮流中實施自由的形塑。充滿時代氣息的真實性和鮮活性的形象塑造,成為《莫道君行早》一個極其重要的藝術特征。

    然而,正是在這樣的討論分析中,我們發現對該小說闡釋的“難度”正在形成。在“厚重感”的表達中,研究者多指向該小說社會意義的層面,即強調它是如何呈現了脫貧攻堅的實踐活動,如何正面描述了這場鄉村振興的偉大變革。因此,對該小說的討論往往凸顯其“歷史意義”,彰顯其“社會學”價值。比如類似這樣的表述:小說是對鄉村振興過程的“詳實的記錄”,是“貴州鄉村振興的一個文學讀本”,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研究者當然也會涉及小說的人物形象,并試圖從這里延伸到鄉村振興中的“精神圖譜”,但是,對人物形象討論的重點也多從麻青蒿、吳艾草、丁香或者其他“中間人物”中展開,而對小說中的兩個主要人物肖百合、龍險峰卻少有觸及。②麻青蒿是千年村的村主任,外號“麻五皮”(硬著頭皮、厚著臉皮、磨破嘴皮、餓著肚皮、跑出腳皮),是一位工作經驗豐富的基層干部。麻青蒿有魄力,有“歪點子”,深諳鄉村的人情世故,常常能成功處理村寨中非常棘手的生活和工作矛盾。但缺點也很突出,他思想觀念守舊,工作方法粗暴,并在拆除違建、土地流轉等工作中有私心、不積極。吳艾草是村里的會計,屬于幽默和滑稽的人物類型,其插科打諢和恭維領導的言行為小說增添了喜劇色彩。丁香是麻青蒿的前妻(最后二人復婚),她做事果敢,自立自強,屬于鄉村“女強人”的類型。可以說,研究者對這些人物的討論是比較“容易”進行的。這種“容易”是因為在之前的鄉土小說中不難發現類似的人物類型,現有研究中也容易找到有效的闡釋方法。至于類似的人物類型和闡釋方法,在這里不再贅述。

    接下來的問題是,僅僅從“社會學”的意義來評估該小說的價值是否是一種深入、有效的闡釋?避開肖百合、龍險峰來討論有“缺點”的其他人物,是否意味著小說對前者的塑造是不夠成功的?如果繼續追問,如此討論是否意味著該小說的“文學性”不能令人滿意?那么閱讀中的“厚重感”是否值得懷疑?在筆者看來,這些問題都值得深入思考,并不是輕易可以回答清楚的。如果帶著這些問題面對《莫道君行早》,一種闡釋的難度便形成了。整體來說,造成這種難度的原因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面對現實主義的新作品,我們的理論話語建構滯后,造成文本闡釋的某種失語和無效;二是對現實生活的新變化缺乏深入的探析,關于環境和人物“典型性”的認知更缺乏敏銳感;三是作品分析的思維“慣性”使然,比如習慣性聚焦有“缺點”的人物和“中間人物”,進行“精致”而“慣常”的文本解讀。

    從上述意義上說,《莫道君行早》就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文本。我們嘗試從主要人物的討論入手,闡釋該小說的時代審美性,并以此引發對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建構的某些思考。

    二、“留白”的言說:破解難度的一種方式

    千年村第一書記肖百合、紫云鎮黨委書記龍險峰無疑是《莫道君行早》的主要人物。小說關于他們的篇幅并不比麻青蒿、吳艾草少,尤其是肖百合的“戲份”更多。更重要的是,二人分別是千年村、紫云鎮脫貧攻堅的關鍵人物。如果他們塑造得不成功、不出色,那么該小說的主題表達就很難有效實現,其文學性也會受到質疑。然而在對小說的闡釋中,肖百合、龍險峰卻很容易被忽視。因為,他們似乎并沒有表現出性格的“復雜性”,也沒有被寫出諸多“缺點”——這并不能滿足讀者對人物形象塑造的期待。因此,對他們的闡釋形成了一些難度,而回避也會造成討論的某種尷尬。如何破解這種難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對《莫道君行早》闡釋的有效性。

    就人物精神的復雜性來說,肖百合、龍險峰其實并不像一般讀者理解得那樣簡單,這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每部小說都在告訴讀者:‘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復雜。’這是小說永恒的真理,但在那些先于問題并排除問題的簡單而快捷的回答的喧鬧中,這一真理越來越讓人無法聽到。”③如果細讀文本,我們會發現肖百合、龍險峰精神的復雜性潛隱在敘述話語的“留白”之處。這些“留白”主要包括:家庭背景、成長經歷、性格變化、內心深處的痛苦、矛盾與夢想。這些在小說敘事中較少涉及,形成敘事中的“留白”。且不管這些“留白”是作家故意設置或是“客觀”形成的——我們更希望、更相信是后者——但在閱讀中將有可能被充分地“填充”起來,從而漸漸形成飽滿、鮮活的人物形象。當然,這種“填充”需要讀者的“想象力”和“洞察力”,正如弗吉尼亞·伍爾芙所強調的讀小說“不僅要具備極其犀利的洞察力,還要具備非常大膽的想象力”④。

    通過洞察力和想象力填充“留白”,不能凌空蹈虛,需要依據小說敘述中的線索來進行。《莫道君行早》提供了兩個線索,一是人物的想象,二是自然景物的描寫。肖百合對鄉村有著美好、浪漫的想象,以下這段文字在小說中出現兩次:

    在村莊晨霧的彌漫中有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在田間耕作的黃昏后有一對對的夫妻愉悅地回家,在月亮升起的時候,在小院子里,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孩子,一家人圍在小桌旁溫馨地吃飯……⑤

    小說中這段文字變換字體單獨列出,足見作家的強調之意,也表明該敘述對肖百合的重要性。在該段文字之前也有重復的陳述:“當她來到千年村之后,有一個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可以看出,肖百合的愿景屬于知識分子對于中國鄉村的文化想象,具有極其濃郁的傳統鄉土情結,蘊含著中國人精神世界中的鄉愁意識。認識到這一點很重要,它是深入理解肖百合這個人物的重要通道。在中國社會迅猛發展的今天,在傳統農耕文明和現代都市文明并存的當下,我們能夠深切感受和理解“回不去的鄉土”這種感喟所富含的復雜文化情感。不難理解,肖百合的精神世界中也有這種情感。可以推斷,肖百合屬于“80后”這個年齡階段的一代人,她可能有的童年鄉土經驗,或者父輩、祖父輩傳遞的鄉土記憶,抑或是文化傳承意義上的鄉土情結,都會成為其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內容,這就使人物的復雜性具有了現實的情感基礎。

    更復雜的問題在于:肖百合回到了鄉村。她是以下鄉第一書記的身份回到鄉村的。那她是不是僅僅被塑造成了一個有魄力、有能力的鄉村基層管理者的形象呢?我們對這個問題不能作一個簡單的回答。剛到千年村,肖百合便見識了麻青蒿懶散的工作態度,“只覺得一陣心煩”,“今天的眼見為實之后,她的心態頓時從波峰跌至波谷”。小說還通過肖百合晚上寫日記的細節來表現其內心世界。她在日記中寫下讀過的一首詩:“此時,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對你說些愿望/可愿望帶著傷口/像一朵紅花/你可知道/帶傷的東西非常美麗//。”而且,小說直接說明這首詩“無疑表達了她的內心世界”。從這里可以看出,當肖百合的想象與現實碰撞的時刻,其內心是矛盾和復雜的。同時,小說通過自然風景的描寫,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復雜性。這也是《莫道君行早》一個重要的藝術特征。小說中有許多風景描寫,多是通過肖百合的視角來展開的。風景與情感要么融匯一起,形成“情景交融”,要么相互對峙,形成 “情感張力”,這有效延展了人物的精神世界。譬如,肖百合在考察中華山時,心緒是紛亂的,有激情也有苦痛。此時,她眼中有郁郁蔥蔥、生機盎然的森林,也有猶如大山“傷痕”的地縫和峽谷,并引發其感懷與沉思。再譬如,當她晚上在村委會工作的時候,心情很煩亂,此時可見“鄉村的夜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漆黑,隱隱可見遠處的山巒和丘陵曲線,空氣中頗有些涼意”。既然心情煩亂,那么看到的景物應該是“漆黑的長夜”和“陰森的山巒”,但肖百合眼中的景物顯然與此相反,這樣就形成了一種張力,帶給了讀者對人物內心復雜性理解的可能,從而大大拓展了人物的精神空間。除此之外,當肖百合面對風景,小說有時也會直接描寫其心理活動,譬如:“一陣山風呼嘯著吹了過來,吹在肖百合的臉上、身上,隱隱生出涼意,但卻把整個人吹得很是清醒。不自禁地,她又會憶起了自己的父母、以前求學的過往、才參加工作時的經歷、在千年村受過的委屈等,而身處這高處,她仿佛頓時就釋然了。她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自己很渺小,又體會到了白駒過隙的情緒,她忽然間便想明白了一些事。”到這里,肖百合就不是“簡單”的下鄉第一書記,而是一個情感豐富、內心矛盾、個性鮮明的“復雜”人物。

    從上述分析來看,肖百合的“復雜性”遠遠超過麻青蒿、吳艾草。而這一點,往往是容易被遮蔽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小說不是以麻青蒿、吳艾草的塑造方式來描繪肖百合的形象,而是多在“沒有說出”的地方即“留白”之處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從而鋪展人物的精神世界。因此,我們需要從言說“留白”的路徑上走進人物的精神世界,從而有效破解闡釋的難度。對另一個主要人物龍險峰形象的討論,我們依然可以如此,這里不再展開。

    三、新時代:作為現實主義文學理論的建構方法

    從以上討論可以看出,肖百合是新時代的一個“新人”形象。這個“新人”的知識結構、成長經歷、歷史記憶以及社會角色等都需要新的認識和分析。或許,我們對此并沒有準備好,才出現上文所說的闡釋難度。我們對肖百合的理解,是把她放在新時代的語境中進行的,放在她可能具有的生命體驗中進行的,而不是置放在某種既有“理論”中來討論的。如果需要一種理論,那也應該是“新時代現實主義”的文學理論。換句話說,面對新的現實主義的創作實踐,關于新時代現實主義文學理論的建構已經是一個重要而緊迫的任務。而在這個過程中,“新時代”不僅作為語境,而且應該作為一種方法。王德威認為,小說本身的質變是中國現代的一個表征,⑥而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今天,新時代作為理解小說變化的方法更是值得重視的。關于這一點,其實并不難理解,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從哪些方面實施關于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的探索和建構。這里結合《莫道君行早》的分析,嘗試討論以下三個建構路徑。

    一是對現實主義進行反思,在新時代語境中進行理論探索和建構。喬納森·卡勒指出:“理論的本質是通過對那些前提和假設提出挑戰來推翻你自己早就明白了的東西,因此理論的結果也是不可預測的。即使你無法最終掌握理論,你還是取得了進步。你對自己閱讀的內容有了新的理解,你針對它們提出了不同的問題,并且對這些問題的意義有了更清楚的理解。”⑦現實主義文學理論是一個復雜的課題,但我們有必要在新的歷史時期對其進行反思和突破。新時代已經成為表述當下中國變化和發展的一個關鍵詞,新時代語境也成為文學實踐和文學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在現實主義文學實踐的同時,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的探索和建構有助于深化對作品的理解,即使這種探索和建構的程度有限,也會對作品所提出的問題“有了更清楚的理解”。在這個過程中,當下現實主義小說創作中“宏大敘事”的現象尤其值得重視,譬如《莫道君行早》對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書寫。1980年代以降,對“宏大敘事”的消解往往成為作家和批評家關注的問題,這其中涉及文學的許多歷史因素,也與當時的文化思潮密切相關。從十余年的文學創作來看,新時代文學在表達民族性、人民性、時代性方面顯現出新的特征,作家表現出對社會生活的更多關切,不再過度信賴“個體”敘寫,而是以更加宏闊的視野觀照“世界”,有研究者把這個現象稱之為當代文學的一次“向外轉”:“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奮發有為的新時代文學十年,也是一個不斷探索的新時代文學十年。新時代文學中的‘向外轉’并沒有排斥新時期文學‘向內轉’中的優秀成分。反而,他們接受了新時期文學中從人物的內部感覺和體驗來觀察外部世界、并由此構建作品的心理學意義的時間和空間的手法與技巧。新時代文學作家注重從時代、歷史與現實的環境中來描寫人物、刻畫人物。他們強調作品的社會價值與使命擔當,拒絕在作品中咀嚼個人的小小悲歡。其間的重要成就、經驗方法,值得我們認真總結,深入分析。”⑧而對這種“向外轉”過程中呈現的“宏大敘事”的有效闡釋,我們需要現實主義理論的時代性建構。

    在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的探索中,一個關鍵的問題是重新思考“摹仿”這個理論范疇的價值。之所以研究者多強調《莫道君行早》的社會學意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小說的“記錄”感很強,或者說小說“摹仿”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現場感讓人印象深刻。如果我們的討論僅停留在這個層面,那么對作品的深度解讀將會受阻。現在,或許我們需要做的是對“摹仿”一詞的重新思考。奧爾巴赫在《摹仿論》中對文學的現實觀問題進行了梳理和分析,特別對早期的真實觀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奧爾巴赫引入了“預象”(figural)一詞,闡釋了“摹仿”在現實主義創作中的特殊而深刻的意義,指出“摹仿”的事件預示著更復雜的意義,“對這一經過思考的觀點來說,世界上所發生的事件,不管它在何地何時的具體真實情況如何,都不僅僅意味著該事件本身,同時也意味著該事件預示或證實性重復的其他事件”⑨,因此作品中再現的事件的意義就不是表面理解的簡單性,而具有了更為復雜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說,《莫道君行早》的宏大敘事就具有了更多闡釋的可能性,而不能僅停留在事件與場景本身的意義上。理論的建構可以從這里出發,在“摹仿”事件的“留白”之處開辟路徑,進行新時代現實主義的理論建構,從而為新時代文學作品的思想經驗和藝術經驗的闡釋提供更有效的理論支持。

    二是對新時代“典型環境”和“典型人物”進行深入的理論探索。近年來,一些學者對現實主義的問題進行了深刻反思,譬如,丁帆就提出要“重樹‘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現實主義大纛”。丁帆認為,恩格斯關于“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理論依然是當今現實主義小說創作的指南,并倡導作家在當下時代的環境中塑造“典型人物”:“我們似乎在各種各樣的文體的實驗當中又回到了恩格斯所提出的現實主義創作原則上來了,它在本質上觸及到的仍然是一切時代作家都不能背離的對世界真相揭示的真諦。”⑩這需要作家和批評家對時代環境有深刻的認知,對“典型人物”有敏銳的感知。做到這一點,把“新時代”作為方法進行理論探索就顯得尤為必要。《莫道君行早》中的肖百合就可以稱得上“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種判斷是建立在對“新時代”環境認知基礎之上的。

    在中國鄉土文學史上,很少有與肖百合類似的人物形象。她不僅是鄉土中國的想象者,同時也是鄉土中國變革的實踐者。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典型人物”,她出自新時代這個“典型環境”中。從20世紀初以來,知識分子一直關注中國鄉土、想象和啟蒙中國農民,如梁啟超的“新民說”,魯迅的現代性鄉土啟蒙,沈從文的鄉土詩意表達,左翼文學和解放區文學的鄉土階級審美,新中國之后的新農民塑造,新時期的鄉土文化轉型書寫。在這個歷史進程中,作為想象者的知識分子與鄉村基層治理者是分開的。只有到新時代,在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才會出現“肖百合式”的人物,也只有這樣的人物形象才能支撐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主題。其實,已有學者開始從這個意義上反思典型人物的塑造問題:“正是因為創立社會主義大家業的艱難,我們才更需要梁生寶式的平民英雄,雖然這一理想人物的塑造還存在問題,但是從歷史的維度和審美的維度來看,只有他才能完整體現《創業史》的構思和主題。”11當然,梁生寶、肖百合的性格特征、塑造方式等都有很大的不同,但這個問題提示我們,探索典型人物的塑造問題是建構新時代現實主義理論的重要路徑。

    三是在創作材料的維度上探索新時代現實主義的理論話語。材料不僅呈現作家累積的素材,而且也是作家的創作態度、創作觀念、認知世界方式的體現。材料與創作的問題應該是當下許多作家需要重視的問題,也應該是批評界應該反思的問題。《莫道君行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材料。小說避開了概念化闡釋,用豐富、具體、生動的材料描繪山村的時代變化。讀者可以了解到一個村子的豐富信息,比如千年村的面積,與鄰村的距離,有多少戶人家、多少村民,一戶有多少土地,吃的什么飯,住的什么房,房前屋后是什么,等等。正因為材料的鮮活和真實,小說形成了一種強烈的感染力和沖擊力。在現在的媒介融合時代,創作材料的問題變得更加重要。這是因為作家獲取材料的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傳播媒介為作家獲取材料提供了多種渠道,材料的掌握變得容易和輕松。而這,也往往形成創作上的某些挑戰,其中,經驗的“同質化”便是一個需要面對的風險。因此,從材料的角度探索和創新相關的理論話語,是建構新時代現實主義文學理論的必要路徑。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中國70年文學語言觀念研究”(項目編號:22AZW015)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顏同林:《貼著泥土寫鄉土——讀歐陽黔森長篇小說〈莫道君行早〉》,《光明日報》2023年4月12日。

    ②參見張云開《以文學力量展現貴州新時代山鄉巨變——歐陽黔森長篇小說〈莫道君行早〉研討會側記》,《貴州日報》2023年4月14日。

    ③[捷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4頁。

    ④[英]弗吉尼亞·伍爾芙:《如何去讀一本書》,《如何去讀一本書》,吳瑛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第6頁。

    ⑤該段文字在小說中作為自然段出現兩次。參見歐陽黔森《莫道君行早》,作家出版社2022年版,第450、504頁。

    ⑥參見王德威《想象中國的方法:歷史·小說·敘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頁。

    ⑦[美]喬納森·卡勒:《文學理論入門》,李平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8頁。

    ⑧朱靜宇、欒梅健:《論新時代文學的“向外轉”》,《南京社會科學》2022年第11期。

    ⑨[德]埃里希·奧爾巴赫:《摹仿論——西方文學中現實的再現》,吳麟綬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654頁。

    ⑩丁帆:《重樹“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現實主義大纛——重讀〈弗·恩格斯致瑪格麗特·哈克奈斯〉隨想錄》,《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0年第5期。

    11張麗軍:《鄉土中國文化重建與新農民想象》,中華書局2022年版,第173頁。

    [作者單位:中國作協新時代文學研究中心(江蘇師范大學基地)]

    [本期責編:王 昉]

    [網絡編輯:陳澤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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