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進入9月，新疆伊犁河谷的牧民開啟秋季轉場，將牛羊從夏牧場轉移到秋牧場。途中，可以看見給牛羊供應草料的汽車、拖拉機、馬車，還有大片大片的牛羊，它們或在牧道，或在谷底，或在山丘，連綿不斷的遷徙隊伍，形成場面壯觀的浩蕩大軍，奏響金秋轉場牧歌。

在新疆，牧民的牧場按季節分為春、夏、秋、冬四季牧場。牧民依據牧草生長周期，在不同牧場間輪牧，這有利于牲畜生長，也讓草原通過輪牧、休牧休養生息。

9月初，我電話聯系好轉場所需要的大車，帶上搭建氈房要用的骨架，以及一些食物和藥材，就和塔力峰·白山開始了秋季轉場。塔力峰是我的鄰居，一名地道的哈薩克族牧民，在飼養牛羊方面總會給我很多建議，而我也會和他講一些銷售方法。每年的春秋轉場，成了我倆不變的約定。

坐在車上，我們與天山為伴，沿著一條柏油路牧道，踏過松林，越過草地，一時攪熱了沿途的漸濃秋意。馳騁在天地間，我用力呼吸著新鮮空氣，視線所及之處皆是油畫一樣的景色。就在我們快到南山秋牧場的時候，車子突然停下，原來是給路上的羊群讓路。塔力峰在一旁笑著說：“現在條件真是變好了，想當年我們都是走土路趕牛羊，從白天走到黑夜，再從黑夜走到白天，現在不到半天時間，就到草場了。”是啊，我心里也充滿了無限感慨，以前，整個轉場過程要用5天到10天，而今汽車取代了步行，機械化代替了人工，舊時光早已沉睡在河谷深處。看著車窗外浩蕩的遷徙大軍，漸漸地，我的思緒飄進了河谷風景和牛羊轉場的畫面里，畫面與汽車后視鏡的景物一起，在我面前慢慢變小......

多年前的一次春季轉場，我第一次和塔力峰結伴而行，我記得是在一條很長的羊道上，我騎著三輪車，跟在羊群身后，照看幾只剛出生的小羊羔。無奈前方的羊群遮擋了我的視野，我只好站起來騎車。天地之間，我看見羊群像是一個不規則的多邊形方隊，最前面的領頭羊就像隊伍里高舉著牌子的人；隊伍旁邊，還有一只牧羊犬，像是保衛員，眼珠子轉個不停。塔力峰騎著馬，像是維持隊伍的指揮員，顧全著整個方隊。

草原的天氣說變就變，上一秒還是晴空萬里，轉了個山坡的功夫，就烏云滿天了。塔力峰大聲扯著嗓子沖我喊，“要變天了，快點召集羊群，看看附近有沒有冬窩子”。說完，他便騎著馬沖出了方隊，不一會又回到隊伍，大聲報信，“左邊1公里處，有個冬窩子”。在牧區，因為每年都要轉場，農牧民在轉場路上就地取材建了一個又一個冬窩子。冬窩子有木頭結構的，也有用泥土搭建的，農牧民或是用于臨時居住，或是用于應急避雨。天越來越黑，大風也隨之而來。我用力蹬起三輪車，車過山坡時，一陣山風恣意狂吹，險些將我和這輛破舊的三輪車刮倒。

好在我們趕在下雨前趕到了最近的一個冬窩子。不巧的是，有一只小羊羔像是生病了，一直低著頭耷拉著耳朵，腰部向上拱，一旁的羊媽媽不停地舔著它身上的毛。我和塔力峰開始慌張起來，塔力峰走上前，發現小羊的耳尖、鼻端和四肢都很涼，還流起了鼻涕。我雙手輕輕地環抱著小羊，心里期盼天快點放晴，小羊快點好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左耳邊傳來風雨呼嘯和鳴，右耳邊則是一波大浪過后的平靜。待到風聲驟然變弱，我知道大雨已過。塔力峰騎著馬，我坐在他前面，懷里緊緊抱著小羊羔，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就近的牧業組尋醫......

“咩咩咩——”車廂中連綿起伏的羊叫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此刻，坐在車上的我，聽著羊的叫聲，看著漸黃的草地、碧藍的天空、流淌的河水，忍不住撲哧一笑。塔力峰納悶道：“想什么呢？”我向他說起以前春季轉場途中的事情，他看了我一眼，也回憶悠長地笑了起來。

這些年來，我很幸運能和塔力峰一起結伴而行。

不一會兒，藍天、白云、雪山、碧樹、草原、野花、牛羊、晚霞躍入眼簾，我們仿佛掉進了一幅油畫里。我知道，前方便是秋牧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