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韓愈的《雜說》里有一句話：“（千里馬）駢死于槽櫪之間。”我們今天也常用“老驥伏櫪”這個成語，可見在古代，“槽”與“櫪”不是同一樣?xùn)|西。

“槽櫪”的“槽”指馬槽，那么“櫪”指的是什么？

“櫪”在《辭海》中解作“馬廄”，《辭源》將“伏櫪”一詞解釋為“馬被關(guān)閉在馬房里頭”；《新華字典》則說“櫪”是“馬槽”。一說是“馬廄（房）”，一說是“馬槽”，令讀者感到困惑與不解。

其實，“櫪”既不是“馬廄”也不是“馬槽”，而是馬廄里面、馬槽之上，用來約束馬匹的欄桿。

“櫪（櫪）”，《說文解字》指“櫪?，椑指也”。清代的段玉裁解釋道：“柙指如今之拶指，故與械杽桎梏為類。莊子曰：罪人交臂歷指。歷指謂以櫪?柙其指也。”戰(zhàn)國時期的《莊子》《尉繚子》等書說得很清楚，“櫪”就是夾手指用的木制刑具。直到晉代的郭璞注解漢代揚雄《方言》中的“櫪，梁宋齊楚北燕之間或謂之樎，或謂之皂（皁）”這句話時，才添上去“養(yǎng)馬器也”的說法。

王力先生認為“櫪”是“馬槽”，主要依據(jù)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對“槽”注解中的“馬櫪曰槽。方言。櫪，梁宋齊楚北燕之閑（間）謂之樎皁。皁與槽音義同也”。“馬櫪曰槽”是段玉裁下的結(jié)論，由于“櫪”就是“樎皁”，而“皁與槽音義同也”，所以“櫪”就是“槽”，“槽”就是“櫪”。

從古代字書上看，櫪、樎、皁這三個字顯然是近義詞。“樎”有兩種說法：一種是以《玉篇》為主的“櫪也，飼馬器”；另一種是以《字匯》《四聲篇海》（明刊本）為主的“欄也，養(yǎng)馬器也”以及《正字通》里的“養(yǎng)馬器，一曰皁櫪，方言”。“皁”在《廣韻》《正字通》《字匯》里被認定為“槽屬”“以木作如槽”。可見櫪、樎、皁這三個字，都指喂養(yǎng)馬匹的用具或設(shè)施。

不過其中尚有具體而細微的差別，比如“飼馬器”指喂馬的用具，“養(yǎng)馬器”既可能指喂馬的用具，也可能指養(yǎng)馬的用具，“槽屬”顯然不是專指一種，而是指多種用具或設(shè)施。參照“櫪”的原始基礎(chǔ)含義，在馬廄里，能約束馬匹的養(yǎng)馬器是什么呢？那就是和馬槽連在一起，用來拴馬或者防止馬匹相互踢咬的用具或設(shè)施，所以，《字匯》《四聲篇海》（明刊本）里才會說“欄也”。

其次，從古漢語語法上說，“櫪”為名詞，多數(shù)為單用。經(jīng)查，古代漢語中，“櫪”的單用例有一百六十多處（其中個別為與“槽”合用），如：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曹操《步出夏門行》）

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桓寬《鹽鐵論》）

孰與銜轡而伏櫪，同被繡于犧牛哉！（晉·葛洪《抱樸子》）

氣勞者，緩系之櫪上。（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

刺史家人至子房所，不見奴婢，至櫪中，又不見馬。（戴孚《廣異記》）

韓愈所說的“駢死于槽櫪之間”，明確表示千里馬是死在“槽”與“櫪”之間的。既然“槽”表示“馬槽”——位于馬廄下部喂馬的用具；如果“櫪”也表示“馬槽”的話，在多以單音節(jié)詞為主的古漢語中，是頗為怪異的。而賈思勰說的“氣勞者，緩系之櫪上”，表明“櫪”是用來約束馬匹的，如果是“槽”，怎能“系”住馬匹呢？

從用法上說，“槽”多連接“內(nèi)”“里”“上”等方位詞，而“櫪”多連接“下”等方位詞，加之有“伏櫪”的用法，表明“櫪”之“下”包含馬的頭部或身體。也就是說，“槽”在馬頭的下部，“櫪”在馬頭的上部。

再次，從目前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古代馬廄設(shè)施來看，存在大量的、各種材質(zhì)的“槽”，卻未見“櫪”的蹤跡。比如考古工作者在秦始皇陵東側(cè)的上焦村發(fā)現(xiàn)了兩百多座小型馬廄坑，出土器物中有喂馬的陶盆（馬槽），唯獨沒有發(fā)現(xiàn)“櫪”。結(jié)合記載中的“以木作如槽”可以斷定，“櫪”是馬廄里木制的設(shè)施，由于腐朽等原因多已損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