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小溪》毛蘆蘆著

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2年07月

打開毛蘆蘆的散文集《四月小溪》，我首先想到了散文家葦岸。葦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曾選擇他所熟悉的自己的故鄉北京昌平縣北小營村外的田野為觀察點，從農歷正月初八開始，循序觀察和記錄著二十四節氣的天象、風雨、氣溫、物候和大地上的農作物的變化。他把這項觀察和記錄，視為自己寫作生涯中的一件大事，事先曾做過精心準備，包括對中外有關天象、物候的文獻資料和地方歷書的查閱與摘抄。然而天不假年，他僅僅寫到春季最后一個節氣谷雨，便因病不治而英年早逝。葦岸計劃中的二十四節氣觀察與記錄，遂成為當代散文寫作史上一個令人遺憾的、未完成的文本。

毛蘆蘆寫作《四月小溪》，未必受到過葦岸的啟發，但這兩個文本有異曲同工之妙。葦岸選擇的“觀察點”是村外的一塊田野；毛蘆蘆選擇的觀察和記錄對象，是她家鄉的一條小溪：廟源溪，這是她的“母親河”衢江的一條小支流，也是作者的“童年河”。作者的觀察以這條小溪為中心，從4月1日~4月30日，30天寫了30篇描寫小溪兩岸風景與風情的小美文；在每一周的觀察美文之后，還各有一組帶點科普知識性質的“觀察筆記”，主要記錄小溪邊的“常客”鳥雀們的生活習性；還有生長在小溪兩岸的野花和草木等各種植物，它們也是伴隨在小溪身邊的生生不息的美麗的生命。

暖暖的人間四月天，小溪兩岸和田野上的草木、鳥雀與大自然帶來的雨絲風片；小村莊傳統的怡怡人情和各種質樸的鄉間風物；新時代鄉村面貌正在悄然發生的變化，以及由此帶來的鄉村風習、生活觀念的改變，還有年輕一代寄予家鄉的新的期望與夢想……作者皆是托物言志、借景抒臆，憑借種種豐饒多姿的風物細節描寫，表達著自己清晰而明亮的文心。

毛蘆蘆對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這片水土，了如指掌。家鄉的草木、鳥雀、昆蟲、牲畜和人情世故，都在她的心底里記憶和保留得清清楚楚。女性的細膩、溫婉和清麗的文筆，把四月大地上的每一種植物、動物和風物，都描寫得活靈活現、生機勃勃，呈現給讀者一種欣欣向榮、萬物有靈且美的境界。

比如，4月2日的《花拳》，描寫的是苦楝樹的花苞：“走著走著，有樹枝輕輕地刮了一下我的臉。抬眼一看，原來是一根苦楝樹枝。……一股清香猛地鉆入我的口鼻。我不由得陶醉地閉了眼。等我再睜開眼睛，卻發現，有無數個小拳頭正向我一擁而上……”然后，她細致地描寫了這些像小拳頭一樣的苦楝樹花苞的顏色與形態，以及整個早晨因為遭遇這些“花拳”而獲得的歡天喜地的心情。

但是，忠實的記錄與準確的寫實，也并不排斥想象力。作為一位兒童文學作家，童眸看世界，有的筆下風物，在作者的想象中，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童趣，甚至是童話色彩。比如4月10日的《野豌豆公主》，描寫的是溪邊常見的開著紫色小花的野豌豆的生長狀態，但在作者筆下，卻帶著濃郁的童話色彩：“朝陽含笑注視著這一片倔強又善良的小紫花，默默地為她戴上了一頂金冠，而露珠未落，它們密密麻麻地綴在小紫花的葉片上，仿佛為陽光的金冠鑲上了成千上萬的晶瑩小鉆。”于是，作者情不自禁地發出這樣的贊嘆：“呀，這片最樸素的小紫花，就這樣，成了今晨小溪邊最高貴優雅也最質樸動人的一位公主。”

類似的給寫實的散文披上一層輕柔的童話羽紗的篇什，在《四月小溪》里還有很多。這種散文風格，也讓我想到了前輩散文家郭風的追求。

郭風是一位把散文、散文詩、童話、童話詩等文學形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了一種意境優美、風格清新、形式感極其獨特的“童話體散文”或“散文體童話”的作家。他在談到作家氣質時，說到了自己的一個體會：“我逐漸明白自己較于能夠從客觀世界捕捉某種情緒、意趣，而不善于抓住情節；我逐漸明白自己較易于捕捉世界的善良部分、真純部分，較能理解兒童；甚至喜歡把世界的某些事物注入兒童趣味和幻想；等等。這使我在文學世界中容易接近散文，以及容易讓散文童話化，或把童話這一文體予以散文化。”

蘆蘆也善于從觀察所及的大自然的一些具體形象中，捕捉到某種情緒和意趣，再加上童話的想象，從而傳遞出自己最直觀、最細膩、最真實和富有情趣的感覺與感受。因為每一篇觀察文字都很“接地氣”，所以，清新、鮮活、恬淡、明朗、雋永，是這些小美文最明顯的風貌，字里行間飄散著溪流、水生植物、泥土和稻花、草木的清芬。

該書淡雅的水彩插畫，還有干凈樸素的整體設計，與一篇篇小美文相互映襯，把溪水的光影、溪岸的風情、花草的鮮亮、飛鳥的蹤影與歡唱，完美地呈現出來。給我的感覺是：這是一本氣息清新的花草與鳥雀之書，也是一本文心明亮的美德之書，是獻給生生不息的父母之河、童年之河與家鄉大地的鄉愁之書、感恩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