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請原諒我揚起灰塵。”

這是多蘿西·帕克的墓志銘。她的骨灰在律師檔案柜中存放十五年后，終能在巴爾的摩入土為安。她是20世紀20年代繁榮美國的代表，但又不止于此。她的友人致悼詞：“除了做她自己，帕克不屬于任何事，也不屬于任何人，她獨立的頭腦和精神才真正與眾不同。”

多蘿西·帕克生于1893年，幼年失恃，青年失怙，家境隨之敗落。年輕的帕克只能自力更生，先是教鋼琴課，后來在紐約雜志出版社供職。次年，她的詩作被《名利場》雜志看中，不久本人也被《時尚》聘為編輯助理，職業(yè)前景一片大好。不久，她就成為《名利場》的專職作家，后來又為其撰寫戲劇評論。但1920年，她因調(diào)侃《名利場》最大廣告商的女演員太太，被雜志解雇。但同時，她和同為作家的兩位密友幾乎每天都在紐約時代廣場的阿爾岡昆酒店聚會午餐，并成立了影響深遠的“阿爾岡昆圓桌俱樂部”。

接下來的十年是美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十年，也是帕克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她出版了約300首詩歌，首卷詩集也大獲好評。同時她還為《紐約客》撰寫短篇小說，幫這家剛剛成立的雜志形成自己的風格。在那個紙醉金迷的時代，她冷靜地觀察著伴著爵士樂起舞的狂歡人群，為我們呈現(xiàn)了美國20世紀20年代女性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社會以男性為主，女性俯首聽訓，在兩性關(guān)系中無所適從，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小柯蒂斯》《脆弱的心》《紐約某女士日記》《在恐懼、絕望、世界劇變的歲月里》《臺下人生》等小說的女主人公沉浸在20年代的享樂中，生活矛盾重重，充滿挑戰(zhàn)。而《高個兒金發(fā)女郎》《烏鴉的盛宴》《一通電話》《華爾茲》《人約黃昏后》《杜蘭特先生》《提燈女人》《佳期如夢》《拉里表哥》《洛麗塔》等作品，或描繪女性在愛情中放棄自我的單方面癡纏，或指出“流產(chǎn)”在女性解放運動中的意義，或抨擊她們在家庭生活中缺乏獨立精神生活的狀態(tài)。帕克對性別政治的精心刻畫，體現(xiàn)出她對那個時代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獨特審視角度與精準掌控。她本人的私生活史也打下了那個時代獨特的印記：她與兩任丈夫有三段婚史；與許多男性保持曖昧關(guān)系；四次自殺未遂、酗酒并濫用藥物、數(shù)次流產(chǎn)；愛恨鮮明、憤世嫉俗。她的這些性格特質(zhì)，在上述作品中均可窺見一斑。黃金年代方興未艾，大蕭條接踵而至，這位紐約文學界的寵兒經(jīng)歷了人生高光時刻后，也迎來抨擊的聲浪。燈紅酒綠只余一地狼藉，戰(zhàn)爭的陰云開始在歐洲上空聚集。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期間，她前往歐洲發(fā)展“反弗朗哥”事業(yè)，還成為反法西斯聯(lián)合難民委員會的國民主席。書中收錄的《共和國的士兵》描繪了獻身解放事業(yè)的普通西班牙人民形象；其他通過女性視角描寫兩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的作品如《縫衣曲，1941》《浪漫休假》則展現(xiàn)了特殊時代對人性的異化。

此外，帕克的筆鋒還對準了當時甚囂塵上的種族問題。自獨立戰(zhàn)爭解放黑奴后的數(shù)十年間，黑人社會政治地位雖有所提高，但不少人懵懵懂懂，在精神上仍未被“解放”，同時因種種原因，仍未能擺脫貧窮。許多白種人，尤其是地位較高者，仍視黑人為與己不同的另一種生物，不覺得有了解他們的必要。書中表現(xiàn)這方面的作品有《皮相》和《以蔽無衣者》。

帕克針砭時弊，剖析人性，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她用《格調(diào)》調(diào)侃附庸風雅的平民女子；用《女人心》《我們結(jié)婚了》諷刺戀愛與婚姻中矯揉造作的女孩和遲鈍的小伙子；《了不起的老爺子》反映金錢撕裂了家庭關(guān)系；《馬兒》憐憫地描寫透過玻璃櫥窗渴望地觀察美、溫情與愛，自己卻無緣躋身其間的普通女子；《那個游戲》則以猜謎游戲為線索，抽絲剝繭地勾勒了一出戀愛悲劇，局外人句句無意，有心人聽來卻句句意有所指。

永遠驕傲、永遠刻薄、永遠悲憫的多蘿西·帕克觀照人性，以柳葉刀般精準的語言剖析表象下的客觀真實并將其呈于人前。她風趣的言辭、深邃的洞察力、冷漠的反思、如火的激情、嚴謹?shù)膶懽鳂藴屎妥鳛榕缘莫毩⒕瘢谀窃陝拥臍q月中留下了作為思考者和追問者的足跡。在文學史的浩瀚長空中，她也許比不上經(jīng)行不輟的日月星辰，但她如一道閃電，劃破涌動的云海，瞬間使人洞明人生的多元解讀和生命的多層底蘊。彼時彼處，這種獨立的女性思維和精神，正是伴隨她一生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