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我們那個工廠里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一個男職工開叉車調戲一名長得特別漂亮而且愛美，性格又開朗樂觀的女職工，失手把女職工叉進了墻里。女職工被送到醫院時還沒有咽氣，大家知道救不活了，就趕緊把她上小學的兒子領來，讓母子見最后一面。據說在如此的生死訣別之際，那個女職工只對孩子囑咐了幾句“聽大人的話，好好學習”之類的幾乎每天都在嘮叨的話。這一切著實讓人感到遺憾。我就一直為此遺憾著。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影視劇里或小說中，也不是來自某某某的道聽途說，它就發生在我熟悉的生活里，那個漂亮的女職工的家就住在北窯，離我如此之近。那么年輕美麗、健康燦爛的生命竟然以這樣草率的方式了結，這太不符合我對生命的認知。在我的概念中，生命應該是隆重的，莊嚴的，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的。可是這件事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復雜，僅僅是一個人的一個閃念而已，如玩笑般輕而易舉，生命之火就猝然熄滅了。這件事在我心里擱了三十多年，隨著歲月的積累，它變得越來越復雜且模糊。如今我堅信每一件簡單事情的背后都必定會有一個復雜的道理，而我們為了讓自己活得更自在一些，習慣了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于是我們與真相之間便有了一層隔膜，就如同冬天在窗戶上結的一層冰花，它生成于溫暖和寒冷之間，理想化與現實性之間。我能感覺到在冰花的后面有一個強大的背景，這個背景使一切看似荒謬的事情都具備了合理性。

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始終沒有一個清晰的故事，就如同我在一片彌漫著記憶迷霧的曠野里，隨手撿拾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子彈、廠房、畫紙、動物園里的傻駱駝、投在白磚墻上的電影影像……但我的心中卻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我知道我該向哪個方向走，想要的是什么。

窗戶上的冰花形態散漫隨意，枝枝蔓蔓的伸展鋪陳并沒有規律可循，但這種不確定性卻使冰花呈現出一種出人意料的虛幻之美。事情的真相似乎就藏在這種虛幻之美的后面，你用舌尖或指掌的溫度就能洇開。當你懷著一份熱情融開冰花，把眼睛貼上去窺視冰花背后的東西時，看到的會是什么呢？是一只同樣在窺視的眼睛，它會讓你不寒而栗，那只眼睛的瞳孔如深淵般直抵內心深處，事情的真相就藏在里面。其實那只眼睛不是別人的，就是你自己的。它告訴你，每個人的心底都蹲著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