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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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射四營營長鄧威抬腕看一眼手表，下午五點半，當即鼓起腮幫子吹響了銜在嘴里的口哨，大著嗓門宣布，坑道駐訓任務結束，集合帶回營區。

今年，發射四營按計劃執行駐訓任務。從隱匿于峽谷深處的坑道列隊出來時，不知誰率先驚呼一聲，隨即官兵們都被眼前的世界驚呆了。突然而至的大雪將遠山近嶺染成了銀白，壯觀極了。鄧營長似乎也受了戰友們激動情緒的感染，隨即命令就地解散，20分鐘后集合。瞬間，已經100多個小時沒有見到日光月光的官兵們樂極了，盡情在厚厚的雪地上奔跑撒歡，打起了雪仗。畢竟，在很多南方兵的記憶里，如此鋪天蓋地的雪極其罕見。就在大家盡情嬉雪的時候，二級軍士長巴顏順卻獨自蹲在雪地里脫下了靴子，臉上的表情也很難看。

鄧營長走過來彎著腰拍了拍巴顏順的肩膀：巴班長，腳上的傷病犯了，還是看見大雪想家了？我剛與教導員商量，階段考核結束后，就批準你回家辦理你老婆和娃的隨軍手續。巴顏順沒有回應鄧營長的話，而是迅速將靴子穿上，系好鞋帶，站起來望著遠天自言自語地說，這雪算個啥啊，比我家鄉巴彥淖爾的雪小多了！

巴顏順是某導彈旅兵齡數得上長的老兵，身高1米9，不僅面孔黝黑，而且食量驚人。分到八連第一年春節會餐，他一頓干掉6個饅頭半盆羊肉，捎帶著還喝了一大碗胡辣湯。他還曾對戰友講，當兵前曾一次吃掉過半只烤羊。

當然，在訓練發射場上，巴顏順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那年，巴顏順參加實兵實裝演習。一陣急促的緊急集合號后，旅長下達命令，務必一小時內全員全裝，機動到某預定發射地域占領發射陣地，伺機完成模擬發射任務。巴顏順所在發射四營的行駛路線是翻過翠峰，穿越花椒溪。

意想不到的是，演習部隊離開營區翻過翠峰時還陽光燦爛呢，誰知經過花椒溪時卻突遇上游暴雨泄洪，橋梁被沖毀，河水漫漲。長長的裝備車隊被洪水阻擋在了花椒溪一側。在前面帶車的參謀長用對講機請示旅長，部隊是否繼續前進？旅長乘坐旅指揮車繞行到河邊，盯著湍急的河水注視了一陣，轉身走到導彈發射車前，繃著臉問老士官，將導彈發射車安全行駛到對岸有多大把握？駕駛員神情緊張地告訴旅長，只有一半的把握。旅長當即否定，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行，我要的是百分之百。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巴顏順卻一直沒有閑著，先是撿了幾塊石頭由近至遠扔向漩渦套著漩渦的急流中，又將三條背包帶連結在一起，一頭系在腰上，一頭塞進連長手里，然后脫下作戰靴來往岸上一扔，說：好在河面不寬，我去試試水。

巴顏順從對岸試水回來后，一臉嚴肅地對營長說，讓我來。站在一旁的旅長對巴顏順的舉動非常驚訝。沒等旅長回應，只見巴顏順輕輕一躍，就身手矯健地攀上一米多高的駕駛室，踩離合、點火、轟油門，平穩地將重達數十噸的導彈發射車開到了對岸。隨即，演習部隊的所有車輛也全部沿著巴顏順剛才行駛的路線涉過花椒溪。

那次，旅長親自將作戰靴遞還給巴顏順，還對營長下了命令，調巴顏順到專業最強的一排去，若一年內沒將巴顏順培養成技術尖子，你這營長就別當了。

果然，一年后巴顏順成了某導彈旅的骨干。當兵22年，巴顏順駕駛過4種型號的導彈發射車，干過4個崗位的操作號手，親手將兩種新型號導彈發射到數千里外的預定地域，多次立功。

但官兵們也知道，巴顏順可不是什么“順毛驢”。巴顏順優點突出，毛病也不少，一是犟脾氣，二是愛吹牛。當年的旅長如今已經是基地司令了，巴顏順還經常在新兵面前吹噓旅長為他拎戰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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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雪說化就化了，前天還漫天白雪，隔幾天就冰消雪融，營區周圍的農田里麥苗已經拔節，杏花也含苞待放。

一次夜間緊急集合，集合完畢后，值班員請示連長是否按計劃進行，連長卻一揮手制止了。連長點名讓巴顏順出列，質問巴顏順為什么不按規定著裝。一瞬間，全連七八十號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巴顏順身上。只見巴顏順身上著新作訓服，腳上卻穿了一雙老式作戰靴，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連長問巴顏順，是不是著急穿錯鞋了？連長這樣問其實是有所指的，為了提高戰備效率，平時官兵的作戰靴連擺放都特別講究：上鋪的靴子在左，頭朝外；下鋪的靴子在右，頭朝內。所以不可能穿錯，除非巴顏順是故意的。巴顏順脖子梗著，意味深長地看了連長一眼，回答說：是！

解散后，連長找到巴顏順，問他是不是新發的鞋不合腳。巴顏順也沒說話，就在一塊石頭上慢條斯理地坐下，將右腳抬得高高的，脫下靴子又脫了襪子，一雙纏著紗布滲了血的大腳展現在了連長面前。

原來，巴顏順的腳本來就比較寬大，又加上幾年前執行發射任務時腳受了傷，那之后穿的鞋都是基地軍需部門聯系廠家特制的。新作訓服發下來后，巴顏順的腳被磨破好幾次。

一直站在旁邊的營長鄧威突然出現在巴顏順面前，黑起臉責備巴顏順：有問題可以逐級向上反映，你在全連面前出什么洋相？巴顏順回答說，靴子剛發下來我就給后勤部門反映過了，可他們說，生產廠家生產特制靴子需要時間，另外疫情期間物流受阻。

鄧營長蹲下身子察看了巴顏順的腳傷后，站起來對他說，新靴子沒到之前可以穿舊靴子。但鄧營長同時給巴顏順下了一道命令，實裝操作前，必須從今年補充的新兵中帶出至少5個全能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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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完成鄧營長交給的任務，巴顏順在完成日常訓練任務的同時，在全營從去年分來的新戰士中拔了幾棵“青苗”，每天為這些“青苗”一招一式地加餐。3月中旬，全旅組織列兵進行16個專業實裝操作比武，巴顏順帶的兵拿了四個第一、三個第二。營連主官們見到巴顏順時，樂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比武結束的第二天晚上，連長很神秘地告訴巴顏順，下周基地首長要來檢查工作，你可別再吹乎首長為你拎靴子的事。巴顏順說，保證不提了。

周一晚餐時，基地首長領著幾個人到四營食堂吃碰飯，旅長、政委握著餐盤跟在首長身后取餐。巴顏順記住了連長有提醒，一改往日習慣，取了餐悄悄地去了離首長最遠的那張餐桌吃飯。

按說，這也不是巴顏順平常牛哄哄的性格呀！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老巴也有慫的時候。

就在這時，旅長走了過來，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巴顏順，首長請你坐他旁邊去。

巴顏順遲疑了一下，端了餐盤跟隨旅長坐到了基地首長對面。首長一臉幽默地問巴顏順，聽說你經常跟大家吹牛，說我當年為你拎過靴子？巴顏順這樣一個大漢一下羞紅了臉，忙回答：沒想到這種玩笑話也能傳您耳朵？我吹牛皮的。首長擺擺手說，我就喜歡你這種本真性格，這次呀，我是真的給你拎靴子來了。正在巴顏順一臉惶恐之際，坐在旅長旁邊的一位上校從背后拎起一個紙盒子遞到巴顏順面前說，廠家按你提供的鞋模特制的，應該不會磨腳了。巴顏順站起來向首長和上校分別敬禮，結結巴巴地說著感謝首長關懷的話。首長伸手示意巴顏順坐下，然后說：你們營長在報告中專門就你的情況做了匯報，我讓有關部門專門調研了，全基地還有三例與你類似的情況，靴子事小，影響戰斗力事大。

又到了進坑道駐訓的日子，沒有陽光沒有網絡，與世隔絕。好在，八連有巴顏順，犟脾氣雖然被捋順了，但巴顏順就是巴顏順，吹牛皮的習慣總也改不了。熄燈之前，巴顏順又給新兵們吹起了這么多年來他帶新兵訓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