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夫特城堡位于英格蘭赫里福德郡，最早由克羅夫特家族建于11世紀，該家族一直居住于此，直到1746年，因為缺錢，不得不將城堡賣給了奈特家族。但是這個家族的后代從來沒有忘記這座城堡。1923年，克羅夫特家族的后人將城堡買回。如今，這座城堡歸英國國民信托所有，面向公眾開放，而城堡內陳列著眾多和這個家族的人有關的展品。

克羅夫特城堡

我來拜訪這座城堡的原因和一本書有關。在這座城堡的書房里陳列著一本很特殊的字典：第5代赫伯特·克羅夫特男爵花大量心血修改的一本字典。因為修改這本字典，這位男爵被稱為“字典先生”。

克羅夫特修改過的塞繆爾·約翰遜的《英語字典》

克羅夫特出生于1751年，當時克羅夫特家族已經失去了城堡。克羅夫特畢業于牛津大學，并在林肯律師學院接受培訓。1775年，他成為一名律師。然而，克羅夫特顯然并不喜歡律師工作，他于1782年重返牛津大學學習神學，打算去做牧師。1786年，克羅夫特順利畢業，并如愿以償地獲得了一份在埃塞克斯郡當牧師的工作。不過，克羅夫特這一次又很“任性”，他把牧師工作丟在一邊，選擇繼續留在牛津，修改英國文學家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編纂的《英語字典》。

在早些年代，書籍被視為近乎神圣的東西，但到了18世紀中期，情況發生了變化。印刷和裝訂技術的進步使書籍和報刊的價格日益合理，同時越來越多的人識字，需要“查字典”，以了解單詞的語法、含義和拼寫等。在這種背景下，塞繆爾·約翰遜的《英語字典》于1755年4月15日誕生。約翰遜在五六名助手的幫助下，用9年時間完成了這本字典。為編纂這本字典，他閱讀了1558年至1660年重要的英國作品。他相信這個時期的英語最優秀，并提議把伊麗莎白時代到英王詹姆士時代的語法作為語法的標準。1755年1月，他終于“竣工”。約翰遜的付出得到了應有的回報，他獲得1500幾尼（相當于今天的250萬英鎊）的酬金。不過，這本字典并非是在英國出版的第一本字典，甚至排不進前十本。在之前的150多年時間里，英格蘭出版了二十多本字典，其中最古老的字典是托馬斯·埃利奧特爵士于1538年出版的拉丁語-英語“單詞本”。

約翰遜的這本《英語字典》內容豐富，收錄了近4萬多個單詞，并含有詳盡的例句。這本字典頗具影響力，成為十八世紀英語文學史上的一個重要成就。在之后的一個半世紀，這本字典都是英語世界的重要工具書，直到1928年《牛津英語大辭典》的誕生。即使在今天，這本字典依然可以在很多百姓家的書架上找到。然而，這本字典也頗具爭議，約翰遜在編寫的字典當中時常會流露出自己對某些單詞的偏見，比如，他編到“辭典編纂人”（lexicographer）這個字時，他下的定義是“編寫字典的人，從事一種無害的苦工”，編到“生活津貼”（pension）這個詞時，他下的定義是“一種付給特殊身份者的津貼。在英格蘭通常是指付給由國家雇用使之背叛自己國家的人的酬勞”。

克羅夫特認為約翰遜的《英語字典》存在很多缺陷，他像是著了魔一樣，一鼓作氣，對它進行補充修改。到1790年，他已經補充了1.1萬個單詞，寫了200多頁的腳注。克羅夫特堅信，他這樣做是“為國家服務”，以一己之力完成“這項國家工作”。克羅夫特原計劃于1792年出版這本修訂后的字典，結果，他沒有找到足夠多的訂閱者，也就是說沒有幾個人肯為這本“新字典”埋單，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個項目。

步入克羅夫特城堡，向左走，穿過一個小房間便是書房，克羅夫特修改過的那本字典正陳列在書架前的展示柜里。我看到字典敞開著，打開的那兩頁的空白處寫滿了標注。我不由得想，克羅夫特孤注一擲，把上千個日日夜夜花在修改這本字典上，支持他這樣做的動力是什么？是興趣嗎？還是試運氣？克羅夫特之前的運氣也還不差，他甚至在改學神學之前，就發表過暢銷小說。1780年，克羅夫特的小說《愛與瘋狂》出版。這個小說的原型是三明治伯爵的情婦、英國女演員瑪莎·雷，被癡愛她的情人詹姆斯·哈克曼謀殺的事件。這本小說很受歡迎，再版了7次。克羅夫特也曾經臭名昭著。據說，他將18歲自殺身亡的詩人湯姆斯·查特遜的信件騙走，并從中牟利。

作為男爵，克羅夫特似乎有實力任性。然而他的家族早已破落，并且，他對自己所剩無幾的金錢也沒有合理的使用：1795年，在他第二次婚姻的第二天，他就因欠債入獄。得知丈夫破產，新婚妻子離他而去。克羅夫特出獄后流亡法國，并在朋友的一座城堡里度過了余生。克羅夫特和第一任妻子的三個女兒也因為這個“頭腦發熱”的爸爸大受牽連。因為沒有嫁妝，這三個女兒都一輩子未婚。

城堡的書房里放著很多書，有些正是來自克羅夫特本人。書房壁爐的上端懸掛著克羅夫特的半身像。畫像中，克羅夫特的一個胳膊壓在字典上，顯然這本字典象征他熱衷修改的《英語字典》，而字典旁邊是約翰遜的半身塑像。克羅夫特目光凝重，雙手交叉，一種堅定又無可奈何的氣息躍然畫面。克羅夫特雖然沒有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是他不懼畏權威，挑戰權威；他修改過的字典雖然未能出版，但這本字典啟發后人：知識永遠可以被改變，被完善。

克羅夫特的畫像

書房一角

克羅夫特家族成員的藏書

（崔瑩，記者、紀錄片導演、專欄作家，愛丁堡大學博士，熱愛行走和文學，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老插畫書，出版有《英國插畫師》《英國插畫書拾珍》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