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開始，想到要寫《傳記作家》的創作談，腦內就一片空白；不很必要的話，也想不出幾句。不少作者都可能會有的一種共通體驗是：想說的，在作品里面已經說了。

拖延癥發作期間，偶然看到了電影導演侯孝賢十多年前的一篇談話記錄稿，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說法，其中一處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侯導演說，他所知道的一些電影工作者，總想Keep住東西。有想法，有意見，不會當面談，只會背后議論，或者準備留住，自己以后用。在侯導演看來，這些意見，當時就不一定準確，之后更可能過時。總之，“抱此不駐”。他與新人導演交流、討論的時候，總不忌諱將自己所有的念頭、片段提供給他們。是否接受、承受得了是一回事，給不給得出是另一回事。輸出完畢，“等你腦子空了，自然就可以再裝”，而且，再“裝”時，所得可能更多。

在我看來，這是一番強勢的，但也令人心胸開闊的話語。或許，只有心胸開闊起來，語勢才能真正地往高、強之處發展。這番話，不止適用于電影藝術領域，是可以拓展開來的。我就不揣冒昧地想，它與《傳記作家》可以產生一些勾連。從“抱此不駐”這個角度出發，我想多說幾句。

小說里的那位傳記作家，一開始是想狠狠抓牢、抱住什么東西的，但他很快發現，抓無可抓，抱無可抱——一些好的東西，在歷史中湮沒了，這是困境一種。然而，通過一種技術途徑——寫作過程中，我一直在想，一百年后或當下，小說中那個世界的技術途徑，會引發什么爭議嗎？——他有東西可“抱”了。或者，從最近似乎還有點流行的“路徑依賴”這個詞引申出來，我們可以說，他有“路徑”可依賴了。但是，這樣一來，可“抱”的東西太多了。內里有好的東西，但必定有許多無用乃至有害之物，大大損害了最初引發他寫作的動機，狠狠地抱住的東西反噬了，“抱此不駐”了，這是困境另一種。

怎么辦？說來似乎也簡單，就是“不抱”。這也是他的傳主，他眼中的“寶礦”之所以令他目眩神迷的一大緣由。抽象化來說，我將這座“寶礦”目為一處本真性的精神領域——你不能說它是奇特的，因為在各個時代，它都在那里，但它對有些人來說，是看不見的，是被遮蔽的。在我看來，如果真有什么東西要“抱”，那就是這種不一定就此固定住了的精神領域。那個“此”，永遠不是凝滯的。這樣，我們就可以說，到小說結尾，那位傳記作家的作品雖然仍未寫出來，但他是有所得的，有什么東西“駐”在了他的心內。

當然，這么點兒體悟，我不希望它只是一時一會兒的，不希望只讓它生發于一篇小說中、一次談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