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1982年春天，我自家鄉(xiāng)湖南衡陽轉(zhuǎn)學青海，到了父親工作的柴達木盆地花土溝油田，當年考入青海師范學院（1984年更名為青海師范大學）地理系。進校沒幾天，剛好趕上迎接國慶節(jié)，青海省大學生詩歌征文大賽開始了。

我之前從來沒有寫過詩，好玩兒似地寫了一首50行現(xiàn)代新詩《我們正年輕——獻給我同時代的大學生》，也沒敢告訴任何人，偷偷地投進了投稿箱。十來天后的上午課間操，學校廣播播報評獎消息和獲獎者名單，我是二等獎。班里同學一愣，都停下來不做操了，全都看著我，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詩人”，我又激動又難為情，反而有點無地自容。后來，我到中文系領(lǐng)了獎品，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和一個證書。學長鼓勵我多寫詩，經(jīng)常到中文系來玩，后來我真的這樣做了，我很多關(guān)于文學的知識，關(guān)于詩歌的寫作，其實都來源于中文系學長的啟迪和鼓舞。

1983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參加了一次西川河灘植樹造林活動。我和中文系的吳云、胡軍、蔡東丹、劉華，還有物理系吳天榮等十來個人，在湟水河邊草地上聊天，聊到了詩刊社的“青春詩會”，聊到了許多大學成立的詩社和文學社。我率先提議：“咱們何不也成立一個文學社或詩社呢？”他們說中文系前幾屆學生都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都沒有成形。“咱們要為祖國和時代而歌！”大家在我鼓動下，紛紛贊同。

起了四五個社名，大家的意見都不是太統(tǒng)一。我眺望著滾滾東去的一川河水，說：“就叫湟水河文學社，如何？”湟水河是黃河上游的重要支流，貫穿整個西寧盆地和青海東部地區(qū)，湟水流域孕育出了燦爛的馬家窯、齊家、卡約等文化類型，養(yǎng)育了青海省過半人口。著名記者范長江稱之為“西寧的母親河”，著名作家張承志《北方的河》寫的其中一條河流就是湟水河，青海師院就坐落在湟水河畔，所以我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結(jié)社是我提議的，社名是我取的，再加上我的詩作在全省獲過獎，所以吳云提議我當社長，大家“呱唧呱唧”一頓鼓掌，我就多了一個頭銜。

社刊名《湟水河》，我寫了創(chuàng)刊詞。創(chuàng)刊號是油印的，出刊后大家高興得不得了，不顧夜色深沉，馬上免費送到了學校各個系各個班。

當時，我不敢說自己有什么代表作，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像樣一點的詩歌作品的話，可能就是被幾位詩評家點評過的組詩《西寧：四月的主題及其變奏》，組詩借植樹節(jié)這個主題，分別獻給兩位恩師和兩位同學。還有一組《花土溝：鉆井工組曲》，寫的是父輩們開發(fā)的油田和我將要去工作的地方。如今回過頭再看，當年的詩歌雖顯稚嫩，但充滿激情和勇氣。

1986年初夏，大學畢業(yè)前夕，由我主編出版了一本大學生作品集——《這里也是一片沃土》，成為20世紀80年代青海高原第一部大學生文學作品集。全書共收青海師范大學46位校友在省內(nèi)外公開發(fā)表的55篇作品，分小說、詩歌、散文、文藝評論、報告文學五輯，集中展示了恢復高考以后青海師范大學學生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果。后來，這些校友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有領(lǐng)導干部、作家、教授、學者……由于作品集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時任青海師范大學校長的陳業(yè)恒教授親自設(shè)計了封面，這本書成了青海師范大學三十周年校慶的獻禮書。

前兩年，偶然讀到燎原學長的《一代學子精神文化的狂飆突進——應訪談而作》，我才知道古城西寧還曾有過一個嬰啼詩社。祖籍陜西禮泉縣的燎原，是當代一位重量級的詩歌理論家，也是昌耀、海子較為權(quán)威的研究者。他出版和主編過《昌耀評傳》《海子評傳》《高大陸》《地圖與背景》《一個詩評家的詩人檔案》《昌耀詩文總集·增編本》《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昌耀詩文選》《神的故鄉(xiāng)鷹在言語——海子詩文選》等多部著作。

1977年，燎原從工廠考入青海師院中文系，他的“交往空間基本上在校外”。據(jù)燎原說：“他曾與幾位身在工廠的實力詩人成立了一個詩社，詩社的名字起初為‘駱駝’‘地平線’之類，最終確定為‘嬰啼’。昌耀聞知后調(diào)笑道：‘你們怎么都成了嬰兒？’詩社的另外兩位發(fā)起人均非等閑人物，一位是李鎮(zhèn)，一位是金元浦。后來，兩位都考上了青海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研究生。李鎮(zhèn)后供職于中央某媒體，金元浦則為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博導。詩社活動大約延續(xù)了半年時光后結(jié)束。”又說：“‘嬰啼’詩社曾籌劃過一期《嬰啼》詩刊，詩稿與紙張材料都已準備到位了，最后不知因何胎死腹中。”

2020年9月20日，李鎮(zhèn)學長微信說：“我與金元浦、燎原、董家平等人，1980年成立了嬰啼詩社。可惜詩社沒有辦下去，那首發(fā)刊詩《嬰啼》我還保留著，是金元浦主筆寫的。”他說的董家平是浙江寧波人，曾任青海師范大學校長。《嬰啼》這樣寫道：“就這樣/帶著凝紫的血污/帶著骯臟的羊水/我，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就這樣/盤繞著臍帶/披覆著胎衣/我大喊大叫地誕生/同第一縷陽光擁抱、嬉戲……”

燎原大兄還談到另一件往事：“曾與西寧地區(qū)的十多位詩人成立了一個詩歌沙龍。此事由我提議，由別人牽頭，方式為每隔兩個星期的周日上午，在青海省文聯(lián)的會議室聚會，就彼此的新作進行交流。這一活動頗富實質(zhì)性，大家都興致勃勃。兩三次之后，昌耀也參與了進來，他拿在沙龍中參與交流的，就是那首大名鼎鼎的《慈航》。”

我就讀青海師院那時，學校與其他地區(qū)大學生詩社及其知名詩人聯(lián)系頗多，本省除了與地質(zhì)隊員組成的篝火詩社有過往來，參加過他們兩三次詩歌朗誦會，并沒有聽說還有其他詩社。篝火詩社大概創(chuàng)辦于1984年。聽說北京《十月》雜志詩歌編輯晏明曾經(jīng)題詞勉勵，青海詩人朱奇、常江、昌耀、杜連義等也給予過關(guān)注與扶持，其他情況則不甚了解。

也是去年秋天我才知道，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青海高原上，還有這樣幾個文學社，分布于河湟谷地。1986年，就讀高中二年級的郭守先與十來位同好創(chuàng)建了湟水文學社，并辦《湟水濱》民刊，前后共出了20期。后來并入青海財校王志寶創(chuàng)辦的青海校園文學社（昌耀命名社刊《濫觴之水》），也算是趕上了那一撥青海大中專學生詩潮的末班車。他們還先后在樂都和西寧成立了七個分社，在當時的高原校園頗有些影響。“期間涉足‘湟水’的文學赤子不下于500人，讀者更是成千上萬”。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1997年湟水文學社并入海東鐵進元創(chuàng)辦的河湟文學社，現(xiàn)已載入《樂都縣志·民間文藝組織》和《樂都文學藝術(shù)傳略》。

湟水詩社是湟中歷史上第一個民間文學社團，1984年秋天創(chuàng)立于湟中師范學校。到了1988年秋天，社員由最初4人發(fā)展到14人，不設(shè)社長，也無章程，社員吸收和退出秉持自愿原則，是一個結(jié)構(gòu)松散型社團，一應事務主要由發(fā)起人祁俊清負責。1985年10月創(chuàng)刊《湟水》詩報（后改為《湟水》詩刊），前后出了8期，每期印數(shù)40本，1993年10月休刊。

云谷詩社始于1989年秋，發(fā)起人是云谷川柳樹莊小學教師郭成良，首批會員有三十多人，每年都有或大或小范圍的聚會。有一回，在云谷川腦娘娘山野炊，三石一鼎鍋，清水羊肉，指甲面片，幾瓶青稞酒，幾嗓子狂放的青海“花兒”，一聲聲洪亮的詩歌朗誦，讓參與者至今記憶猶新。《云谷》詩刊總共出了13期，到1994年停刊。

由于受地域、經(jīng)濟、文化及詩社內(nèi)部因素的制約，湟水文學社、湟水詩社、云谷詩社雖然沒有形成大的氣候，但畢竟發(fā)現(xiàn)、團結(jié)了一大批具有創(chuàng)作潛力的詩歌愛好者，推動了當?shù)匚膶W事業(yè)的發(fā)展，并將影響波及到縣域以外，甚至擴大到了省會西寧。

1986年，大學畢業(yè)后，我回到了冷湖，編輯《青海石油報》“聚寶盆”文藝副刊，旋即開辦“柴達木廣場”副刊，向油田文藝愛好者伸出了橄欖枝。我?guī)椭麄儎?chuàng)建了好幾個文學社團，辦起了《鉆工情》《西北風》《沙舟》《春草》《戈壁草》等文學內(nèi)刊。這些文學社團間接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我也得了個“恩師·甘”的謔稱，許多人至今還與我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期間，《青海日報》文藝部主任王文瀘應我之請，在“江河源”副刊特辟專版，并延請青年評論家王建撰文揄揚，這是青海油田作者群首次在外界集體亮相。時任青海省文聯(lián)副主席兼《青海湖》主編的劉若筠寫信說：“你們創(chuàng)造了戈壁灘上的文學奇跡！”知名作家、《瀚海潮》主編井石來油田采風，連聲贊嘆“聚寶盆現(xiàn)象”。嗣后涌現(xiàn)了二三十位青海省作協(xié)和中國石油作協(xié)會員，并且出了好幾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