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記得剛上班那幾年，每逢禮拜，我都會到縣城的郵局書報亭轉轉。對于一個沒有發表過任何小說的文學愛好者而言，這個小小的書報亭不啻是座神秘的文學教堂。我還記得小學時，這間綠色鐵皮房子就矗立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處，從遠處眺看，它更像一座有門有窗的涼亭。十多年過去，它依然站在街角，窗口懸掛著花花綠綠的雜志。

最開始，報亭的主人是位面目和藹的中年女人，后來，是女人的女婿，再后來，書報亭易主，常年坐在那里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有次，我站在報亭里隨手翻閱雜志，男人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蹺著腿讀書，“你喜歡讀小說啊？”他將自己手中的一本雜志順勢遞過來，說：“讀讀這本雜志吧。你肯定喜歡。”我接過來，挺厚的，展開封面，上面寫著《中篇小說選刊》。

“這本雜志好，刊登的都是好文章，”他點支香煙，翻開目錄，指著一篇文章的標題說：“這篇小說，寫到我心里去了。”我并非是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人，訕訕地點點頭，“寫的是鋼鐵廠的故事，”他猛地噴出口濃煙，“我也從咱們縣軋鋼廠下崗了。”

多年后，我時常想起這個場景：算不上熟悉的男人，在窄仄的書報亭里，向我鄭重地推薦一本叫作《中篇小說選刊》的雜志。他說，那篇小說寫到他心里去了，至于如何寫到他心里去了，他并未做任何解釋。我猜度，可能是他下崗后，承包了這個書報亭，沒有顧客的時候，他就坐在里面讀小說。夏天，他會在桌子上擺臺灰色扇葉的電風扇，即便是開到最低檔，風也能將齊整的雜志吹得簌簌著響。他老婆是個面色紅潤的女人，眼大漏神，脖子上全是細密的汗，他去市里進貨時，她就坐在窗口吹著電扇嗑南瓜子。

很多年之后，當我的一篇小說第一次被《中篇小說選刊》轉載時，除了高興，我還想起了那個蹺著腿讀書的人。2002年冬天，他和他的老婆從書報亭消失，書報亭的主人又換成了和藹女人的女婿。他和他的老婆去了哪里？他們過得好不好？他找到新工作沒？無從知曉，我也從沒在鎮上碰到過他們。去年，《中篇小說選刊》微信公眾號為我做了期專輯，全是我的照片。一位失聯二十多年的高中同學藉此找到了我，他說，你名字變了，可除了頭發沒了，模樣沒咋變，我一眼就認出是你……在為《中篇小說選刊》的影響力和傳播力感到欣喜的同時，我又冒出個奇怪的念頭：當年那位喜歡讀《中篇小說選刊》的書報亭主人，是否也看到了這期專輯呢？如果看到，他能認出里面的那位作家是我嗎？掐指算來，他也六十多歲了吧？他和他那個胖嘟嘟、面色紅潤的老婆，一定也生活得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