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2021年，安慶再芬黃梅戲藝術劇院推出了大型原創無場次黃梅戲《不朽的驕楊》，該劇入選了文化和旅游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舞臺藝術精品創作工程”，其編劇黃昌勇現任上海戲劇學院院長，這是他第一次為黃梅戲創作劇本，也是該劇主演、黃梅戲表演藝術家韓再芬第一次擔綱導演的大戲。此番編劇、導演調動起多年的人生體驗和藝術積累，盡情開拓藝術想象力，塑造了楊開慧堅貞不屈的女共產黨員光輝形象，讓她年輕鮮活的生命之花絢麗綻放在了黃梅戲的舞臺上。

楊開慧烈士以短暫的生命在中共黨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新中國成立60周年時當選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該劇文本結構獨特，黃昌勇以絕境、芳華、湘戀、期待、花放六個篇章結構起29歲即英勇犧牲的楊開慧波瀾壯闊的生命樂章。劇作精心勾勒了少女楊開慧接受中國革命洗禮，追求真理踏上革命道路，一步步成長為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的心路歷程。主創團隊將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手法融為一體，展示出了現代意識、時代精神和劇作家的創作才華。

其中“絕境”一章由獄中楊開慧與敵人做殊死斗爭開篇，或白描，或工筆，或潑墨寫意，敘事十分靈動。楊開慧敏銳識破了國民黨反動派何鍵之流偽造的毛潤之來信，堅決抵制誘降花招，當面戳穿了敵人妄圖拆散革命夫妻的陰謀詭計并深情表白：“革命路上共患難，潤之囑托我心中銘”“燕雀休談鴻鵠志，鼴鼠哪知盼光明？”她智勇雙全，以大無畏的氣勢震懾了敵人。楊開慧寧可舍棄三個年幼的兒子慷慨赴死也要拒簽“與毛潤之脫離關系聲明書”，突顯了革命者堅定的理想信念。這一章詠嘆湖湘女杰獻身中國勞苦大眾求解放的偉大革命事業，既表現了人物的柔情似水、情真意切，又謳歌了中共黨員嚴守黨的紀律、捍衛革命者尊嚴的凜然大義，頌揚她“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的舍情取義的大愛。

楊開慧出身湖南板倉書香門第，是毛澤東恩師楊昌濟之女。年幼時受家中濃厚的人文氛圍濡染，使她有著男兒一樣的家國情懷，思維開闊、精神獨立、敢作敢為。父親留學歸來帶動了一批湖南青年學子為挽救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積極尋找出路，他們組織新民學會，進京聲討張敬堯，積極推動青年學子赴法勤工儉學，毛潤之一直走在最前列。這一切深深吸引著她在心底暗暗仰慕潤之哥哥，直到情竇初開終成眷屬，更是情深意篤地追隨毛潤之投奔革命。

該劇“芳華”“湘戀”兩個篇章潑墨塑造了14歲豆蔻年華和19歲已亭亭玉立的兩個年齡段的楊開慧形象，立體勾勒出年幼少女逐漸成長、成熟的青春步履。“芳華”篇劇情發生袁世凱接受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事件，楊開慧吟詠“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表明心志，借湘劇《文天祥》鼓動同學們走出校園，啟蒙民眾。她激憤地唱出“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宣泄國破家亡的痛心，表達了花季少女胸懷報效國家的宏大志向。創作者旁征博引中華民族仁人志士的豪言壯舉，梳理數千年文明古國一脈相承的人文精神，為人物毅然走上革命道路的成長過程予以層層鋪墊。劇作表現楊開慧身陷囹圄卻意志堅如磐石，符合人物性格邏輯，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渾然一體。

韓再芬在這部導演處女作中統領全劇舞臺節奏和整體藝術風格，在嚴謹的現實主義敘事中為劇作涂抹了絢麗的革命浪漫主義色彩。作品的二度呈現將寫實與虛構、現實與閃回、抒情與敘事、寫意與工筆、情境與情懷有機融合，編、導、演、音樂、唱腔、燈光、服化和舞美設計等儀態萬千，以獨特的藝術創造力深化了該劇的人文內涵和藝術魅力。尤其序幕“詠蝶”和尾聲“花放”兩個篇章，著力渲染了革命浪漫主義色彩，借助現代舞臺科技手段盡情抒發了創作者的滿腔深情，在舞臺上營造出紅霞滿天、雪花飛舞、紅梅綻放、蝶占枝頭的詩化意境。“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主創團隊借毛澤東詩詞《蝶戀花·答李淑一》，拓展編織出爛漫的戲劇意境，抒發了對革命先驅的無比崇敬與無限景仰之情。

該劇舞臺美術設計韓生的靈感智慧也值得一提。舞臺上壘出的三層平臺上分別立著大、中、小不等的方框，獄中楊開慧翻看照片沉浸其中，這些象征性的鏡框不斷推拉搖移，借鑒影視藝術鏡頭語言和語匯，開拓強化了舞臺藝術的表現力。相較于慣見的臺階、轉臺或升降臺，鏡框的創意令人驚喜。隨著劇情的展開，三個年齡段的楊開慧出入其間翩翩起舞，構筑起一幅幅賞心悅目的流動畫面。此時形式與內容完美融合，不僅將觀眾帶入特定的戲劇情境中，更帶入了詩情畫意、美不勝收的美學意境之中。劇中，楊開慧由三個演員共同完成。其中“芳華”篇章由江李匯扮演，“湘戀”篇章由陳邦靚扮演，兩位演員與獄中楊開慧“穿越時空”聚散離合，在三層臺階間自由躍動。她們的表演盡可能調動起肢體語言的表意功能，以舞蹈韻律的融入揭示人物的情感、情緒和意志，展示人物的命運浮沉，規避了戲曲現代戲常被詬病的“話劇加唱”，提升了寫實敘事的審美境界，體現了主創團隊向戲曲本體回歸、向民族美學掘進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

韓再芬黃梅戲表演的四功五法功底扎實、積累厚實，且廣泛涉獵話劇、影視劇，塑造角色時話劇臺詞功力、舞蹈語匯、肢體語言的加持有力拓展了劇種的藝術表現力和審美感染力。劇中楊開慧安慰毛岸英的一句念白，“你爸爸好著呢，潤之他——好——著——呢”，最后三個字節奏越來越慢，力度越來越弱，最后一個“呢”字幾乎輕聲念出。這樣的處理，表達出人物的若有所思及其心中夾雜著的對親人無盡的思念與壓抑著的不安。這是“有設計”的念白，是有深度生命體驗的戲曲表演，更是具有豐厚生活積累的人物創造，是體驗與表現的完美統一。

韓再芬飾演的楊開慧藝術形象迥異于傳統黃梅戲中的女人，也不似她在《徽州女人》《徽州往事》中扮演的民間女子那般張揚著地域風情特有的含蓄、內斂、溫婉的情調。她飾演的楊開慧始終有著剛毅的神情，一雙明亮的眼睛炯炯發亮，投射出意志堅定、藐視敵人的強大內心世界，敞開了革命者坦蕩、寬廣的胸襟，散發出人物正氣凜然、不可侵犯的獨特氣質。特別是“期待”篇中的核心唱段“靜等槍聲震天響”，長達70多句，著實考驗演員的功力。作曲家陳儒天創作的這段成套唱腔，既保持了劇種腔調和方言韻味，又謹慎吸取了新的時代音調，返本開新中用音樂精心刻畫出了女性革命者的形象。整段唱腔在三種情緒變化中逐層推進：回顧短短生命歷程的柔情，思念遠在井岡山建立革命根據地的親人毛潤之的牽掛與愛意，對革命事業必將成功滿懷的必勝信念。這段唱腔韓再芬一氣呵成，唱得酣暢淋漓、游刃有余，讓觀眾真切感受到了人物內心的波瀾翻滾。當她唱到“人啊！一生再短，都應閃光，為革命，潤之為我指方向！為了黨，靜等槍聲震天響”時，一束光柱投下，演員猛地轉身背對觀眾，勇赴刑場。此時此刻演員奔向天幕，象征著角色奔向理想信念，闡釋了革命者在生命結束的同時獲得了靈魂的自由解放，此等精神境界何其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