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很偶然的機會，認識了袁隆平先生的博士生曾松亭，從他那里得知，袁先生是一個興趣廣泛的人，不但精通外語，小提琴、游泳、排球、象棋樣樣都會，讀書的興趣更為廣博：除了業務書，還愛看文史、地理和英文版的世界文學名著。我很希望認識這位風趣的老人，也多次提議曾松亭引薦采訪袁先生。時間總是不巧，拖了又拖，終未成行。5月22日，袁隆平先生逝世，面訪他的愿望成為永久的遺憾。所幸秘書辛業蕓跟隨袁先生二十多年，所知甚多，又有曾松亭的回憶作補充，這位“雜交水稻之父”的業余讀書生活總算有了些許清晰的眉目和豐富的細節。9月7日是袁隆平先生誕辰91周年，謹以此文作為紀念。

1 讀書習慣：放聲朗讀

袁隆平有一個獨特的閱讀習慣：誦讀。這是他在湖北漢口博學中學讀高中時養成的。高一時，學校舉行演講比賽，袁隆平和班里另外兩名參賽選手選定演講稿，早起相邀到宿舍樓頂上放聲朗讀。從那時開始，他發現放聲朗讀是一種很好的讀書方法：可以強化記憶，刺激思維，加深對文章的理解，還可以訓練普通話，鍛煉肺活量。在西南農學院農學系讀書時，袁隆平就經常拿著書到學校旁邊的小樹林里、小土崗上去讀。直到參加工作后，他也依然保持這一讀書習慣。他曾用“思維體操”形容誦讀，每次誦讀后再投入到田間地頭研究雜交水稻，總覺得自己的思維會特別活躍，精力也格外充沛。

曾松亭告訴我說，袁先生性格幽默風趣，說話和氣，沒有架子，也有興趣了解年輕人的生活。他曾多次陪袁先生出行，有一次在書店瀏覽，袁先生問：“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讀些什么書？哪些書最流行？”曾松亭指著書架上的書說：“現在的年輕人比較喜歡看《張居正》《曾國藩》這類歷史名人的傳記。至于流行書籍嘛，像《鬼吹燈》這種懸疑書在市面上比較流行。”袁先生隨口說，還有人曾經送過自己《曾國藩》這本書。又問：“你也是作家，什么時候也出版一本暢銷書啊？”曾松亭馬上接過話題，“如果我能夠把您老的傳記寫出來，到時肯定暢銷。”袁先生笑笑說：“不要寫我了，我沒有什么好寫的。”

曾松亭向袁先生推薦了《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袁先生指著《參考消息》說，這個也買，在火車上看。據曾松亭回憶，他在高鐵上一直把買來的報紙看完了才休息。

2 生活中的“段子手”

關于袁隆平日常的讀書生活，辛業蕓有更多的發言權，她講述了一位富有情趣的院士的日常生活。她說，袁隆平看文獻多為專業的，尤其是英文文獻資料；平時閱讀偏愛文史、地理方面。他的書桌上經常擺著各種各樣的地圖冊，這和他的興趣有關。讀書的時候他就喜歡地理課。去某個地方，他能隨口說出那個地方的經度、緯度、面積、人口，各地的地圖像長在他腦子里。

袁隆平翻得最多的是詞典。《英漢詞典》被翻爛了，辛業蕓又幫他買回一本。袁隆平喜歡自己翻詞典，字小紙薄，他總是借助放大鏡。遇到困難他從來都是馬上解決，不會等。他愛看文史、地理和英文版的世界文學名著，比如莎士比亞戲劇、泰戈爾詩歌、《簡·愛》《呼嘯山莊》等，但他不太喜歡《紅樓夢》，感覺啰里吧嗦。

在袁隆平的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知道，袁先生很愛講笑話，像段子手。有一次曾松亭和袁先生、辛業蕓一起候車，以為袁先生買的是一等座，可以進候車廳旁邊的休息室坐一會兒，沒想到休息室只接待特等座旅客。后來有兩位持特等座票的旅客要把票讓給袁先生請他休息一會兒，但袁先生謝絕了，八十多歲的老人，從西客站的廣場進入候車廳后一直站著，直到檢票上車。

上了火車，才知道秘書小辛是二等票，和袁先生不在一個車廂。曾松亭對袁先生說：“以后出差還是讓秘書和您買同樣的票，照顧起來方便些。”袁先生說：“這是有制度規定的，制度能隨便改嗎？甘地是大人物吧！他出差從來都是買三等座，為什么啊！”曾松亭知道老師在等他回答，可他哪兒知道呀。等了一會兒，袁先生略帶點神秘地說：“那是因為沒有四等座。”

辛業蕓曾陪袁先生買過幽默故事、經典外國歌曲（200首）之類的書。袁先生喜歡唱歌，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他每天差不多有半小時到一小時在唱歌。歌單上有三四十首歌，歌唱祖國的歌、蘇聯歌曲，賀綠汀的《秋水伊人》《游擊隊歌》等，還有過去可能被稱為“靡靡之音”的電影歌曲，他都喜歡。

3 “不配合”寫自傳

作為陪伴袁隆平最久的秘書，辛業蕓覺得最有意義的事情是完成了《袁隆平口述自傳》。辛業蕓坦率地說，自己雖然寫的是“口述自傳”，但袁隆平沒有專門的時間談。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退休”的概念，也沒有頤養天年的意思，他是一位從不知足、無休求索、躬耕不疲的人；他又是一位不愛張揚、處世低調的人，尤其是有關自己的事更是不太在意；外加事務纏身，沒有多少“口述”的時間。

好在袁先生的舉手投足、神情語氣、態度性情都是辛業蕓所熟悉的。她使盡渾身解數去搜羅有關袁先生的一切，隨時隨地記錄他的所言所行，查找有關聲像資料和檔案文獻，尤其是訪問他的夫人鄧則，盡量挖掘袁先生和所有相關人員的回憶，總算獲得不少一手資料。但即便如此，袁先生也并非完全配合她的寫作。辛業蕓很希望了解袁隆平當選院士的過程，就去采訪。可是袁隆平不愿意多講，兩句話就把她打發了。他說：“我做雜交水稻不是為了當院士；如果我沒有當選院士，是我工作沒有做好。”

以辛業蕓的理解，傳記首先要真實。她本著這個原則，去寫真實的袁隆平，很多人看了反饋意見說感覺像袁先生在說話。有一天，辛業蕓按捺不住拿了一本找到袁隆平，說：“袁老師，整理完這本書，我特別想請您對我寫幾句鼓勵的話。”當她再從袁先生手中接過書時，翻開來看，只有一句話：“感謝你整理了這本真實的傳記！”

4 無休探索，不懈追求

很多人好奇辛業蕓怎么有那么好的運氣能夠在袁隆平身邊，辛業蕓卻覺得，是自己的真情打動了袁先生。她寫了一封三四千字的信毛遂自薦，面試時做了些準備工作，把有關雜交水稻的英語背了一遍，真到見了袁先生，腦瓜卻一片空白。但她有一條，就是在袁先生面前，是什么就是什么，從頭到尾，沒講過不真實的東西。

震撼世界的“綠色革命”的領跑者，摘取了雜交水稻這顆綠色王國科學王冠上的璀璨明珠，在世界農業科學發展史上樹立了一座高大的里程碑，被國際上譽稱為“雜交水稻之父”……能給這位世界著名的科學家當秘書，辛業蕓感到既幸福又緊張，那種敬畏感是不言而喻的。她至今記得，自己當時忐忑不安地走進袁先生的辦公室，只交談了幾句，袁先生那開朗寬厚的性格，馬上打消了她的緊張情緒。很快，她和所有在他身邊的同事一樣，把袁先生當成了一位親切可敬的長者，和大家一樣稱他為“袁老師”。

“我原本只是想在袁先生的雜交水稻事業里做點事，沒想到給他當秘書。袁先生原來當過班主任，他很會看人，不會以性別區分，更看重是否上進。”辛業蕓說。那時候電腦還不普及，有一次她收到國外的傳真，要代袁隆平寫回信，他看過后手一推說：“信不是這么寫的。”辛業蕓一邊強化學習一邊適應這種工作，后來他會反問：“這是誰寫的？你寫的嗎？進步很大呀！”然后他就說：“寫信是很難的一件事，像文學一樣是一種創作。”后來，辛業蕓向袁隆平提出希望報考他的學生，心里還在想怎么向袁隆平爭取，卻聽袁先生只說了一句：“好！你要讀書，我支持！”

“成功易使人陶醉，莫把百尺當盡頭”是袁隆平的座右銘。正因為有這樣的座右銘，令袁隆平帶領雜交水稻研究團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從而以這樣的勇氣又取得了無比豐碩的成果。他不服輸，也不服老。直到晚年，袁隆平每天臨睡前半小時讀業務書，也看英文雜志。有一次雜志中登了一篇短文章，發現了一個基因，對增產有幫助。他讓辛業蕓復印，她才知道《Rice Today》這份雜志是他必看的。

有記者采訪袁隆平：是什么驅使您不斷地提出新的目標，袁隆平答：是天性。人家說糧食產量到頂了，他還在想探索，去追求，為水稻的極限產量提供科學依據。取得第四期超級稻攻關的重大突破后，他仍說滿意卻不滿足，再次直擊水稻超高產育種的新難題——攻關每公頃16噸、17噸、18噸的目標！

袁隆平體諒農民的疾苦，關注糧食安全，總想把事業做到極致。晚年的袁隆平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有人說要在我的‘90’后實現目標，不行，太久了，要在‘90’前即2020年以前實現。”辛業蕓說，在袁先生身邊多年，她受到最大的鼓舞就是無休探索、不懈追求的袁隆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