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作品本位 明辨美丑之別
最近一段時間,飯圈亂象成為公眾關心的熱門話題。粉絲為明星打榜投票把大量牛奶倒掉,為維護自家愛豆在網上互撕、拉踩引戰;在粉頭或后援會的運作下集資、控評,放出各種八卦、爆料乃至頻頻舉報,污染網絡輿論環境。隨著越來越多明星藝人的不端行為被揭開,他們在粉絲和公眾前的“人設崩塌”令人大跌眼鏡,人們不由地為粉絲們嘆息——為你家愛豆這樣,真的不值。
是什么原因導致粉絲群體做出這樣的非理性行為?其中一個根源就是,粉絲與偶像形成了一種單向度關系,粉絲對偶像的消費已經不是對其所提供的文化產品的消費,而是對其人格化符號的消費。換句話說,在文化消費中,優質內容本應是大眾文化產品的生命,不論是一臺戲、一首歌、一部電影,受眾最關注的應該是作品的好壞;但在粉絲與偶像的關系中,有沒有好作品反而是次要的,處于非理性狂熱中的粉絲只看是不是自己的愛豆,才不管他或她舞跳得怎么樣、歌唱得好不好聽、戲演得出不出彩,更不會去反思自己“追”的到底是什么。這也是為何在某明星因涉嫌強奸被批捕后,網絡上竟有不少死忠粉揚言要“劫獄救哥哥”。在這類粉絲那里,偶像儼然成為他們心中的“卡里斯馬式”人物。
粉絲對明星藝人的喜愛和追捧,不僅不能剝離作品,相反,作品的優劣高下應該是明星值不值得去“粉”的重要因素。事實上,作為粉絲的雛形,最初的發燒友正是有一定藝術修養、具備較高專業水平的一批人。他們對當時的流行文化或小眾藝術傾心著迷,不僅對癡迷的樂手、歌手、影視明星的演奏、演唱、表演如數家珍,更能表達出自己對其作品的觀點和見解。反觀今天的一些粉絲,他們只欣賞偶像在聚光燈下炫目華麗的光鮮外表,只關心他們的日常生活和隱私八卦,只盲目為他們應援打榜、高額投入,而不去真正想想,作為藝人,他們的演技、唱功究竟如何,有沒有拿得出手的過硬本領。
單純苛責粉絲群體意義不大,其主體是24歲以下的年輕人,尚處在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正在形成、尚未定型的階段,面對經紀公司、營銷號、娛樂網站、粉絲組織等洗腦式的情緒煽動和情感控制,很難招架得住。因此,將他們關注的焦點從偶像本身轉移到他們提供的文化產品上,才有望擺脫對偶像本人情感、心理的依附,才有可能建立起非人格化的客觀、理性的評判標準。
如果說,關注對象的轉移是解決非理性追星的第一步,那么還有第二步。
面對大眾文化產品,我們固然可以只求滿足消遣娛樂的需要,收獲歡聲笑語,也可“寓教于樂”,生發對世界人生新的思考,更高層面沒準還能獲得審美享受,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必須要辨別:它提供給我們的是真善美,還是假丑惡。這就需要我們具備審美判斷的能力。
蔡元培在《美學觀念》中說:“美感在乎賞鑒,固美學之判斷,所以別美丑。”審美判斷的核心在于對美丑的判斷。這不僅適用于我們對書法、繪畫、雕塑等傳統藝術形式的賞鑒,更適用于對大眾文化產品格調、品味的判斷,因為后者不僅具有商品屬性,更具有文化屬性。
辨別美丑需要明確何為“美”。古今中外的哲學家、美學家、藝術家對此都曾做過精辟的論述,其中,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美是生活”的觀點在當下尤其具有現實意義。車氏認為,“任何事物,我們在那里面看得見依照我們的理解應當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東西,凡是顯示出生活或使我們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
那么,在一些偶像明星所提供的文化產品中,能使“我們在那里面看得見依照我們的理解應當如此的生活”嗎?能“顯示出生活或使我們想起生活”嗎?顯然未必。姑且不論一些綜藝節目和影視劇集中矯揉造作表演、虛與委蛇的人設、缺乏營養的臺詞,一些明星藝人生產出的“丑”不止一端,而這正是粉絲群體應當自覺抵制的。
首先是“顏值拜物教”。流量時代,大屏小屏上充斥著近乎千篇一律的俊男靚女,這些“小花”“小鮮肉”精心修飾的妝容、近乎完美的身材、時尚新奇的穿搭令無數粉絲崇拜不已、跟風效仿,也一定程度上讓“顏值即正義”的觀念廣為傳播。“值”是一個量化的概念,而一切量化的前提是要有統一的標準。“顏值”一詞的風行反映了對人物外貌評價標準的單一化理解,這不僅對那些“低顏值”的人是一種不公平和冒犯,也違背了正常的自然規律,并非生活本來的樣子。古代神話中女媧造人,個個不同,就連龍生九子,也形態各異。作為萬物靈長的人又怎會勘不破這一點?究其原因在于,人們看到了“高顏值”的好處,讓人羨慕、能為面試升職加分、能有美麗的邂逅,這些熟悉的橋段,不正在當下一些影視劇集里頻繁出現?更有甚者,通過販賣男色、女色打擦邊球,制造營銷爆點,吸引流量,滿足受眾的低俗審美。試想1500多年前,《世說新語》中的人物品藻就已在關注士人的才情與風度,多么令今天只看臉的我們汗顏。
其次是通過扭曲、放大“性少數群體”的情感關系,“賣腐”,營銷“男男CP”,滿足特定受眾的審美,“耽改劇”是這方面的代表。近年來,“耽美”網絡小說改編而成的影視劇炙手可熱,吸引了大量流量。第一財經商業數據中心2021年二季度“CBNData明星消費影響力榜”上展示的“90后”男明星中,不少都因出演“耽改劇”而走向流量巔峰。盡管因相關法規的約束,“耽改劇”已由以往表現同性情愛轉向不那么明朗的“兄弟情”“知己情”,但仍無法改變其為追求流量而罔顧藝術創作規律的事實。具體體現為三方面的問題。首先是比例失衡。與充斥熒屏的“耽改劇”相比,“性少數群體”在實際生活中的比例相當少,通過影視劇集放大后,造成同性關系十分普遍的假象,違背了藝術創作中“求真”的價值觀。其次是價值缺位。“耽改劇”并不意在嚴肅討論“性少數群體”的真實狀況與價值訴求,而是資本逐利的商業化行為,常常通過捏造情節、架空歷史、販賣曖昧等手段吸引流量,喪失了文藝作品對受眾價值觀的引領,違背了藝術創作中“求善”的價值觀。第三是內卷危機。“耽美劇”同質化傾向已愈演愈烈,反映出從業者藝術想象力的枯竭和題材創新能力的匱乏,已從內部構成了這類題材劇集的危機,體現出對“求美”的力不從心。
再次是通過強行捏造情節、給劇集注水,制造CP,滿足觀眾“磕CP”需求。影視劇本應服從藝術創作規律,塑造豐滿、立體、真實的人物形象,營造可信、感人、多面的人物關系,但為了制造CP博取流量,創作者不惜把人物捆綁在一起,通過無意義情節的堆砌硬造CP,其背后是迎合“CP粉”的流量沖動。強行制造CP不僅損害了大眾文化產品的藝術水準,更加劇了明星形象的假面化。一些流量明星為享受因劇中人物組合而帶來的流量紅利,把CP關系帶到劇外,在網絡平臺、綜藝節目中刻意營銷,營造虛假人設。而事實很可能是,一對男女CP各自都有伴侶,被狗崽曝光后,不僅會因人設崩塌被“CP粉”拋棄,也給片方帶來巨大經濟損失。試想,如果劇里劇外都是表演,那粉絲群體所“粉”的豈不儼然成了無所附麗的資本畫皮?
回到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觀點,以上所梳理的大眾文化產品中的消極一面,歸根結底來說,都可用與生活無涉或者“反生活”來概括。解決飯圈亂象問題,要著力引導粉絲群體認識到這一點,不要讓他們淪為埃倫·迪薩納亞克在《審美的人》中所提到的那種公眾——“多種多樣的、沒有面孔的、像今天一樣被廣告和新奇所支配的公眾。”
粉絲群體具備以鑒別美丑為核心能力的審美判斷力并非一日之功,既需要社會、學校、家庭和粉絲自身不斷加強美育,也需要在全社會尤其是大眾文化領域營造健康清朗的審美風尚。
正如柏拉圖所說:“我們不是應該尋找一些有本領的藝術家,把自然的優美方面描繪出來,使我們的青年們像住在風和日暖的地帶一樣,四周圍一切都健康有益,天天耳濡目染于優秀的作品,像從一種清幽境界呼吸一陣清風,來呼吸它們的好影響,使他們不知不覺地從小就培養其對于美的愛好,并且培養起融美于心靈的習慣嗎?”這種審美理想正應當成為我們社會全體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