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童詩的可能
兒童對文學作品的閱讀能力是受限制的嗎?以我自己的童年閱讀經歷來看,我曾經貪婪地讀各種各樣能找到的文字,比如《沒有風的扇子》《下次開船港》等童話,但更多是適合成年人讀的小說、朦朧詩,比如《目的地不明》《紅樓夢》。兒童可以閱讀各種各樣的東西,不管是寫給大人的還是孩子的。但是,我在長大后依然非常想要讀小時候沒有讀到過的那些兒童文學作品,我把它們都找來細細地讀過,以彌補自己童年閱讀缺失童話、童詩、兒童小說的遺憾。長大后,我的童心才得到大大的滿足,如果我在童年讀過它們的話,相信內心的體驗會更加奇妙。
比起更適合成年人閱讀的文字,兒童文學這種既適合任何年齡閱讀,又屬于特地為兒童創作的作品,是有它獨特意義和價值的。當童年的內心是一張白紙、一粒種子的時候,最需要的是小心細致地在上面寫字畫畫,溫柔地呵護它發芽長大。兒童文學的質地是愛與希望,勇氣和真誠。孩子的心靈需要知道,世界的底色是明亮而溫暖的,這樣他們才能一點點信任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里健康成長。
無疑,兒童詩也是這樣。既適合任何年齡閱讀,又更具有兒童文學的獨特性。就是說,兒童詩首先是詩,其次才是更適合兒童閱讀欣賞的詩。詩的特性與兒童的特性完美組合起來的童詩,應該就是好童詩了。
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就我自己同時作為作者、讀者和兒童文學刊物編輯的經驗來看,完美的組合或許不只有一種,不完美的組合卻至少有三種。有的童詩足夠詩意卻不夠童真,有的足夠童真卻缺乏詩意,有的既不童真又不詩意。這里邊,出于對兒童文學特性的誤解是最多的,其次才是對詩的特性的誤解。
童真、童趣與童心是所有兒童文學的特性,這種特性是表里如一的,即兒童的語言、兒童的思想、兒童的純真與無垢。詩的特性則在于那種瞬間意味的體驗和心靈突然生發的領悟,轉化為語言上或雋永精練、或完熟簡潔的狀態,完成一次內在視線上的語言跳躍。
足夠詩意卻不夠童真——這是比較容易轉型的一種創作。既然童詩首先是詩,那么首先要把詩本身的特征把握好,向著兒童的境界靠攏就不算很難。隨著現在兒童的閱讀量越來越大,對他們來說復雜的句式和思維已經不算太大的難題。但是,尊重他們幼小的心靈,從他們的思想和視角出發去創作,仍然是對兒童文學本身邏輯的尊重。詩的表現里有著豐富多端的無窮變化,當一位對詩的形式與內容非常熟稔的作者,把這種變化和豐富多彩的童真結合起來,童詩本身就有了無窮多的可能性。這是很令人期待的。
足夠童真卻缺乏詩意——這樣的創作也是挺多的。更多表現在作者能夠捕捉到童真童趣,詩意的瞬間撞擊,體會孩子那種天真的快樂,無憂無慮的簡單與安寧。但是當他下筆時,卻無法用很精到的語言、很詩意的形式將它表現出來,無法做到心與手、眼與手的同一。這可能更多還是源于閱讀量不足,沒有對詩歌做大量、廣泛的閱讀,就無法從中借鑒詩歌的各種表現形式和靈感的捕捉形式。對詩歌進行大量的閱讀學習和練筆,是和別的藝術創作一樣必須經歷的過程。尤其對于廣泛的不同風格作家作品的熟悉和了解,有助于我們找到自己的定位,同時也更深刻地理解詩在表現上的無限可能。
既不童真又不詩意——這種創作尤其多見于閉門造車的作品里。出于對兒童詩的喜愛和對這種創作形式“簡單有趣易上手”的基本了解,一個作者就走入了兒童詩創作的領域。但是他既不理解詩的基本規律,缺乏大量的詩歌文本和理論閱讀的支撐,也缺乏對兒童生活和心理狀態熟悉的把握。他所熟悉的或許只是文字表達的陌生化,并把這種陌生化當作了詩意,但這種陌生化其實是出于對于文字本身的不自信導致的。在這種作品里,對兒童文學的誤解也是最多的,他們會把表層幼兒語言當作創作的核心,字里行間都是老舊的意象和模仿式的口吻,即缺乏對兒童文學的價值構建,也缺乏對幼兒心理的價值構建。
以上問題在我自己的寫作中多多少少都曾經遇到過,它們體現在我大量廢棄的練筆文字里。年少時依賴創作的激情,卻對創作的主體并不能完全地把握住。現在,隨著練筆和閱讀量增加,把握自己創作的意義和方向的能力,已經內化為一面隨時可以進行自我校正的時鐘,掛在前方,抬眼可見。
但是一首完美的童詩不同,當一首詩做到詩的特性與兒童的特性完美組合——這好像是一個所謂的標準,但絕不是一個束縛。做到了詩意與童真完美結合的作品,表現出來是各種各樣的。可以是優美的、頑皮的、抒情的,也可以是荒誕的、歡樂的、憂傷的,但無一例外的是,它們的底色都是明亮的。好的兒童文學的底色就是童年的底色。
無論何時,并沒有也不需要一個可量化的標準,決定哪首詩適合兒童,哪首詩不適合兒童。好的兒童文學作品適合所有人,更適合孩子。它存在于好的讀者的評價、好的作者的自我認知中,存在于一首詩多年以后,究竟怎樣影響了孩子的童年,也影響了一個大人看向世界的目光和胸襟里。
兒童的心理世界并不難以進入。有人說,成年人不過是外表長大的兒童而已。內心的成熟和內心的童真是一對并行不悖的存在。一個成年人可以更自然地把控自己的生活,理解世界的意義,創作和閱讀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自主的行為。當一個作者決定從事兒童文學創作的時候,他必定已經知道何謂兒童、何謂兒童文學。這里既有對于文學本身足夠的審美,也有對于創作本身足夠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