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靈:鄉愁的烏托邦
紙上還鄉,是我這個困在都市的鄉下人的精神突圍企圖;同時,也是我做一個小說家的澎湃的文學野心!
時代如此高歌猛進,日新月異,世界正在飛速數字化,我這個腳后跟依舊沾著農耕文明泥巴的人,還沒想好怎樣才不被工業文明拋棄,信息化和數字化的潮水就無情地把我徹底掀到了岸上,我這個垂死之魚似的落伍者,剩下的是茍延殘喘,疲憊不堪,徹底喪失了回到時代潮流去的信心和勇氣。我跟我誤入的城市越來越難達成和諧相處,越來越顯得格格不入。我已經是必然也是那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士卒,時時都在做著開小差甚至逃跑的美夢。在都市化城鎮化的喧天鑼鼓聲中,我的夢囈總是——
我要還鄉!還鄉??!還鄉?。?!
這些年,被夢囈鼓動和支撐的我,天真地以為,我找到了一條暗度陳倉的返鄉辦法,那就是借助小說這種文字樣式,實現我的精神還鄉。無論是《一個人和村莊》,還是《偷聲音的老人們》,我都像一只啼血的杜鵑一樣,呼喚著我的鄉愁;像一輛超載的貨車一樣,嗚咽著行進在回鄉之路上。但——
所有的呼喚都沒有回聲。
所有的抵達都沒有目的地。
虛構的文本能抵達的只有虛擬。
作為一個小說家,我是如此深刻地體驗了什么是力不從心。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所有的夢境都生長不出一個現實。
現實是,我已深陷在都市文明的沼澤地。我的肉身,已經擺弄不掉那份沉重的下墜,甚至我精神的翅膀,已無法飛越都市水泥鑄就的高樓叢林,完成一次還鄉。文字的魂魄已經被抽空,剩下的是符號的空殼,就像那個遙不可及的所謂故鄉,它仍存在,就在這地球之上,但早也人心不古,物是人非。
所有人的故鄉,都故去了嗎?
這是個殘忍的問題。
殘忍得就像我的發現:那些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的人,竟然和我一樣,是游子!他們生活的地方,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家園,他們也不是從前的他們。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
這不是歌聲,是哀樂!
紙上還鄉,是,也只能是鄉愁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