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一天，我踏上了尋訪屯茂六蝦抗日遺跡之旅。

來到屯茂村彈痕累累的碉堡前，只有10分鐘的路程，但歷史已經跨過82年。這座炮樓建在一個叫叭塘村的大路邊，約6米高，屋頂用灰褐色的瓦片覆蓋。分上下兩層，下層由堅硬的大理石砌外墻，開有一個一米見寬一人多高的門口；二層青磚砌成，正面有個橢圓形的窗口，戰時用來監視并阻擊敵人。像這樣的炮樓，全村有30多個，足見屯茂村抗日斗爭的慘烈。抗日戰爭中，日軍燒毀了屯茂村600多間房屋。那些被燒毀的房子，雖然歷經80多年日曬雨淋，但被烈火濃煙熏黑的痕跡還歷歷在目。

走過一座座斷墻殘壁，腦海中便浮現出那個濕漉漉的冬天。1939年，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已經打了8年，在中國抗日最艱難的日子里，中國獲得外援最重要的路線是經越南到達南寧的供應線，僅1939年9月一個月，有12500噸戰略物資經此路線輸送入中國，占全國抗日總物資的85 %。與越南一水之隔的欽州成了日軍攻占南寧的絆腳石。1939年11月15日8時，日軍先頭部隊——第五師團第9旅團一部冒著暴風雨強行在欽州灣的龍門島北岸登陸。日軍一擊得手，11月16日兵分兩路并發：一路由中將司令官安藤利吉指揮第21旅團乘船沖入欽州漁洪江，船行至欽南公路附近上岸，隨即向北攻擊，11月24日占領南寧。一路由臺灣混成旅團于16日在欽州犂頭嘴、橫山一帶登陸，國民革命軍新十九師在犂頭嘴附近阻擊日軍，由于成軍不久，缺乏作戰經驗，損失慘重，戰死564人，被俘84人。

城外戰火紛飛，炮聲隆隆；城內，縣長王光憲下令縣政府機關遷往離縣城60多公里的廣隆村避難。沒了政府的欽州城，日軍狂轟濫炸，僅當天，日軍出動轟炸機對欽州城連續轟炸20多次，炸死炸傷平民700多人。17日，日軍從欽州城水上門戶平南古渡強行登陸，占領欽州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并對周圍的中國軍隊進行了掃蕩。18日，日軍一路北上，攻占了中國軍隊重點防守的小董，并在小董那蘭村修建炮樓監視中國軍隊活動，確保侵略南寧的日軍后路安全。日軍勾結漢奸，實行殘暴的“三光政策”。屯茂村、六蝦村緊鄰那蘭村，是日軍出入的必經之地，兩村成了日軍燒殺搶掠的重災區。屯茂村房屋幾乎被燒光，吃的用的全部被搶光，村民羅相南等7人慘死在日軍的屠刀下。六蝦村64戶房屋被燒光，財物劫盡，733人無家可歸。

法國哲學家巴斯卡曾經說過，正義沒有武力便是無能。值此國家民族危難時刻，屯茂村和六蝦村人決心用武力守護正義。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戰斗。但兩村都做好了與日軍同歸于盡的準備。屯茂村的羅煥南、羅華國兄弟站了出來。羅煥南自任屯茂壯丁團團長，羅華國自任副團長。羅華國原來在廣東省禁煙局茭塘分局任主任。日軍占領廣州后，羅華國把廣東省禁煙局警衛班的16桿槍帶回到屯茂村，這是抗日的大本錢。第一個投奔壯丁團的是在街上修器械的羅守三，他在村莊生死存亡之際，帶著別人寄存在修理店修理的10多條槍投奔羅華國。屯茂村廣大村民踴躍參加，迅速組建了480人的抗日壯丁團。壯丁團擁有70多條槍，以屯茂村為核心的抗日武裝隊伍迅速發展壯大，最多達到1000人。

1939年11月21日，日軍一早又進村擄掠，羅華國親自率領以壯丁團分隊長羅桂香為首的小分隊埋伏在廟嶺園伺機殲敵。中午時分，日軍挑著搶來的雞鴨，拉著牛大搖大擺地離開屯茂村。當敵人走到伏擊點時，羅華國一聲令下，羅桂香向著走在前頭的日軍小隊長扣動了扳機，小隊長應聲倒下。屯茂村以自己的血性，打響了欽南線上民眾自發抗日第一槍，拉開板城鄉以羅姓人為主體的抗日序幕。

1940年1月15日，日軍近衛旅400余人由小董經屯茂，通過靈山泗峽坳增援前期到達南寧并被中國軍隊圍困的日軍。羅華國率抗日壯丁團埋伏在村西險要地勢，居高臨下地監視敵人。想著和400多武器精良的日軍直接開仗，壯丁團勝算不大，羅華國對大家說：“我們讓鬼子大部隊先過，專打他們的尾巴。”

上午8時多，當最后一小隊日軍經過壯丁團的埋伏地點時，70多桿槍齊齊開火，日軍紛紛倒下，擊斃日軍近10名。日軍擔心首尾不能相顧，亂開了一陣槍后，棄尸迅速逃離。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發現擊斃的日軍中有一名軍官，羅金斗用繳獲的戰刀砍下其首級。羅華國率10余名戰士，將敵首級呈送國民革命軍第26軍總司令蔡廷鍇。蔡廷鍇親自接見羅華國一行，并確認屯茂壯丁團為抗日有功隊伍，編入其領導下的游擊隊序列，發給抗日所需彈藥補充。

這一仗，日軍對屯茂村恨之入骨。為了對付屯茂壯丁團，1940年1月底，日軍把崗樓筑到屯茂村最高峰——金星嶺頂，居高臨下監視屯茂村。日軍不時向屯茂村開槍開炮，炮樓的彈痕大多是這段時間炮轟留下的。

屯茂抗日壯丁團自1939年11月至1940年11月一年的時間里，與敵作戰30多次，成為一支活躍在抗日戰場上的重要武裝。為了表彰屯茂村的英雄事跡，第四戰區司令張發奎親撰“忠義可風”牌匾贈送給屯茂村，同時犒賞賞金千元，并將羅煥南、羅華國及屯茂村壯丁團的事跡報送國民政府，屯茂村獲授人民榮譽獎狀一軸，上繡“是謂正氣”，羅煥南、羅華國也分別被授予“屢挫敵鋒”“抗日英雄”勛章。

屯茂村的抗日事跡很動人，相鄰的六蝦村抗日更精彩。六蝦村人以一村之力，抵抗正規日軍1000多人的進攻。進入村委辦公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面墻壁上的六蝦村人抗戰事跡，有炸炮樓、燒馬棚、夜襲日軍等等。六蝦村的韋老伯打開一間小房，讓我進去參觀，地上擺滿了一件件繳獲的戰利品，有手榴彈、軍刀、步槍、匕首、鋼盔、文件等。韋老伯如數家珍地向我講述六蝦村的輝煌抗日史。

六蝦村成立的抗日組織叫“抗日自衛隊”，成立時間和屯茂村差不多，但人數不如屯茂村，最多時只有100人。這支抗日隊伍組織嚴密、進退有度，創造了以少勝多的成功戰例。僅1940年4月19日在保衛六蝦村戰斗中，就打死打傷日軍200多人。一群老百姓對付兇神惡煞般的正規日軍，創造如此戰績，得益于久經戰火淬煉的韋國山運籌帷幄。

韋國山是一名正規軍人，在參加淞滬會戰時負傷回家休養。正要回部隊之際，日軍突然攻占了欽州，六蝦村一下子成了戰爭前線。村中的族老韋調元、韋明宣為了保衛家鄉，決定和日軍拼到底，專門成立了抗日自衛隊，韋國山被推舉為教官兼指揮官。在韋國山的嚴格訓練下，自衛隊員苦練射擊、投彈、刺殺、臥倒、沖鋒等殺敵本領。大家知道這是生與死的戰爭，憋著一股勁苦練。韋國山指揮全村男女老少在村的東南面用黃泥、草紙、糯米混合筑了一道寬60厘米、高3米的堅固圍墻，墻外是成片密密麻麻的帶刺竹林，竹林外面又插上竹尖和鐵釘。

為了保護生命，方便撤退，韋國山專門在東南和西北方向建有閘門。各閘門口修筑有暗堡和地道，村里村外共筑了大小碉堡20座。村民利用屋檐下的排水溝修建地道，家家相通、戶戶相連，可以全村自由來往。修筑好工事后，抗日自衛隊分9個小隊分別值日防守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做好了敵人來犯的戰前準備工作，做到可攻可守可退。1940年1月15日，中日軍隊在靈山縣太平泗峽坳交戰，在小董那蘭村駐扎的400名日軍前往支援。聞訊后，韋國山率村民在日軍行軍路線的六蝦村那花嶺設下了埋伏。日軍的8人先鋒小隊首先到達村口，早已在那花嶺隱蔽埋伏的六蝦抗日自衛隊火力全開，帶隊軍官被一槍擊斃，隨后又有5名士兵被擊斃。日軍被突襲，因摸不清情況，被迫更改行軍路線。

1月16日，在漢奸帶領下，日軍由那蘭出動，對六蝦村進行了大掃蕩。面對強敵，全村有序從兩個閘門撤退到古竇嶺隱蔽。到了晚上，得知敵軍已去增援，六蝦抗日自衛隊派出精干小分隊摸進日軍崗哨樓，救出一名被擄的婦女后，將崗哨樓一把火燒掉，小分隊全身而退。同時，韋明宣指揮9名村民夜襲小董馬棚，打死打傷敵人5名，繳獲活馬一匹。

六蝦民眾多次打擊日軍，在日軍眼里，簡直是自找死路。1940年農歷4月19日6時，日軍在漢奸帶領下，從那蘭集結500名日軍， 90余匹馬馱著大炮，機槍在前，氣勢洶洶地向六蝦村撲來。日軍采取四面夾攻包圍六蝦村，妄圖先包圍再慢慢絞殺。六蝦抗日自衛隊沉著應戰，暗中瞄準敵人，待敵人接近村邊圍墻，一陣猛射，撂倒了10多名日軍，打得日軍措手不及。日軍以為遭遇中國正規軍隊埋伏，慌不擇路撤回那蘭據點。20日上午10時， 1000多名日軍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再次來犯。六蝦村抗日自衛隊面對強敵，亳不畏懼，各人守住自己的位置，日軍露頭才開槍，由于村民在暗，日軍在明，敵人多次沖鋒都沒有攻進村莊。

在日軍圍困六蝦村的艱難時刻，一村之隔的屯茂村派出了一大隊壯丁團增援六蝦村，兩支武裝利用熟悉地形的有利條件，英勇頑強地與日軍激戰了一晝夜，打死日軍73名，打傷130名，繳獲六五步槍8支、馬一匹、 21頂鋼盔和軍用物資一批，六蝦抗日自衛隊也犧牲了4人。

在重挫日軍后，借著日軍進攻的空隙，六蝦抗日自衛隊在天亮前主動撤離村莊，轉移到山高林密的古竇嶺。22日，連續兩次遭受打擊的日軍由小董大批增兵，并以飛機轟炸掩護，實施更大規模的進攻，當日軍心驚膽戰摸進六蝦村時，村里連個人影也沒有找到。日軍為了發泄仇恨，將400間房屋全部燒光，財物劫盡，全村滿目瘡痍，成了一片焦土斷垣。

1940年10月，日軍被趕走，六蝦村抗日自衛隊獲國民革命軍第四戰區司令張發奎頒發題有“忠勇可風”獎匾一方。為紀念六蝦抗日的光榮歷史，那蕩村藍簡卿和藍惠群兩位秀才創作了一首氣勢激昂的戰歌紀念。如今這首抗戰歌還在六蝦村傳唱。

當我在暮色中離開六蝦村，心里萌生了很多感慨，想起民族英雄馮子材當年在鎮南關大敗法軍后講過的話：“國與國的交往，必先有國力而后有公理。 ”這與巴斯卡的名言是如此不謀而合。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一個沒有歷史記憶的國家，是沒有前途的，讓我們銘記歷史，開拓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