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曉華:我的批評觀
我的批評觀
汪政、曉華
“今日批評家”已經越來越有一種“昨日”的感覺了。當文學不再成為社會的主要精神現象之后,當傳統的紙質媒介不再是文學的唯一傳播方式的時候,批評就更加難以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因此,再來談論什么“我的批評觀”的確有些可疑。
時勢發展到今天,回過頭再去檢點這20年的批評史,會產生一些冷靜的想法。人們曾經普遍認為,這20年的文學批評是自中國白話文學史發生以來最為活躍、從通行的學科標準來衡量也是一段卓有成效的文學歷程。據說這其中最大的收獲是批評確立了自己主體的地位,凸現了批評家的個性和創造性,開拓了一片自由的空間。如果真的如此,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也不會有今天的失落與尷尬了。而事實上,如同我們這20年經歷過的許多事物一樣,批評同樣存在虛幻的、浮腫的、泡沫的、偽繁榮的一面。如果要我說一句判斷,我覺得批評始終在追逐、在依附、在乞討、在迎合……最是批評不自由!
我們的批評不可能擺脫對意識形態的依賴,這樣的依賴既表現在對主流意識形態主動和被動的依靠上,也表現在對域外引進的意識形態的借重上,這兩方面構成了這20年來批評的兩重話語的霸權。我們的批評幾乎沒有理論上的原創,很少有批評家有意識地在自己的批評實踐中去培育、催生理論之樹,批評呈現出嚴重的哲學貧困。我們的批評擺脫不了對“方法”的迷戀,20世紀80年代曾有方法年之類的說法,這足以說明批評對方法的追逐之熱忱。從自然科學到社會科學,一時間公式、圖表、模型滿天飛,倡導交叉,熱衷邊緣,一些批評文章如讀天書,莫辨文理,其流風余響轉而為對域外批評方法的操練、分析、建構,就看誰能將日常語言置換為全新的概念。
前些時看到一些著作,已經在對這場曠日持久、至今不頹的方法與概念運動進行總結了:試看今日之天下,誰是“解構”的高手!我們的批評不可能擺脫對“學術”的熱衷,一方面,批評家少有理論的原創意識與能力,但另一方面又渴望由批評家而理論家。好像只有將自己的批評改裝成一本正經的學術面孔,才修成了正果。于是,倡導學術的規范,呼吁學院批評,人為地在批評界設置出朝野之分,其直接的結果是漸漸地養成了一股死板腐朽的文風,犧牲了新時期批評發韌之時難得的清新、感性和凌厲之氣。隨著這種學術的所謂規范,一些批評家也隨之“金盆洗手”、退出評壇,因為他們發現,游戲規則正在改變。我們的批評不可能擺脫對時尚的追逐,相對于意識形態,時尚是另一種權力,它以彌散的方式充盈著我們生活的每一個空間,是什么左右了我們的趣味?是什么支配了我們批評的價值取向?說到底,其中就包含著時尚的觀念和時尚的思維方式,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時下的批評才那么奇怪地為“文學小鬼”和“文學美眉”反復地鼓噪。
最后,我覺得我們的批評不可能擺脫對傳媒的依賴。文學自然不可能不借助一定的傳播方式和手段,在傳統的思想觀點中,媒體只不過是工具,它沒有自己的獨立性,但現在的媒體長大了,它已經善于整合社會的各種勢力與策略,通過培養和塑造它理想中的媒體人格與媒體心理來影響乃至左右社會。在文學一步步以媒體的價值觀和運作方式來重塑金身時,批評的趨鶩現在已被看成是家常便飯,批評家們已習慣和樂于按媒體的要求從事所謂批評,并且按市場法則來處理自己與媒體的交換關系,批評已能嫻熟地在媒體時代的傳播規律、市場規則與消費機制中來尋找自己的生存之所。也正因為這一點,批評正在為文學的商業化推波助瀾,批評家有時已經變成文學的推銷商與廣告人。
說以上這番話并不意味著我們自己就置身其外。事實上,一個人側身其間并從事多年批評寫作,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潮流的推動,浸淫日久,也會變得麻木的,片刻的清醒不過使人更添頹唐與傷感,甚至會惡作劇般地自我作踐而陡生墮落的快意。最純潔的、也是讓自己感動的想法就是做一名讀者,讀自己想讀的作品,并記下自己的感覺和想法。如此而已。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壇》200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