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太史公”司馬遷
司馬遷像
黃河像一條巨龍,蜿蜒奔流于中原大地。它,是中華民族的搖籃。
黃河流經的陜西省韓城市,是中國歷史文化名城,這里誕生了一位世界文化巨人——司馬遷,他的不朽著作《史記》,是中華民族歷史的一座長城。
司馬遷是一位幸運兒,出生在史官世家,又生活在漢武盛世,有才華,有理想,有擔當,仕途一度順暢;他又是一位悲劇人物,因正直敢言而遭腐刑,蒙受恥辱;他還是一位奇人,在逆境中奮發有為,在挫折中負重前行,最終給世人留下了不朽的巨著《史記》,開辟了中國歷史學的新紀元,也樹立起中國敘事文學的一座豐碑。司馬遷繼承父志,用頑強毅力和畢生心血完成的《史記》,在當時一度被上層視為“謗書”,正統思想家也認為“是非頗謬于圣人”,直到東漢中后期才得以廣泛傳播。經過兩千多年時間的檢驗,《史記》愈來愈顯示出它的獨特魅力和價值。今天,《史記》既是中國文化的經典,也是世界文化的經典。
家學與師承:司馬遷思想基因的形成
西漢時期的左馮翊夏陽,即今天的陜西省韓城市,是司馬遷的故鄉。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說:“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龍門山橫跨黃河兩岸,東段在山西河津,西段在陜西韓城,形狀如一座雄關,傳說這是大禹治水時鑿開的。清乾隆《韓城縣志》說:“兩岸皆斷山絕壁,相對如門,惟神龍可越,故曰龍門。”[1] 龍門山上有“相工坪”,傳說是大禹治水時督工的平臺。這里還有“鯉魚跳龍門”的神奇傳說。西漢景帝中元五年(前145),一說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司馬遷就誕生在離此不遠處的高門原(還有芝川、華池、夏陽城內、龍門寨等說法)。
司馬遷的家世,《太史公自序》中有明確的記述: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后,使復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間,司馬氏去周適晉。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2]
顓頊帝時,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到了唐堯、虞舜的時候,又讓南正重、北正黎的后代繼續掌管天文、地理,一直到夏、商時期,依舊由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周朝的時候,程伯休甫就是他們的后代。周宣王時代,重黎氏因失去執掌的官守而成為司馬氏。司馬氏世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和周襄王時期,朝廷內亂,司馬氏族遷到晉國。后來,司馬氏分散,或在衛,或在趙,或在秦。在秦的一支是隨晉國中軍元帥隨會定居到少梁(今韓城市南)。司馬遷就是在秦這一支。從先祖一直到父親司馬談,司馬家族世代史官的職務一度中斷,但從司馬遷的自傳來看,他仍然把“世典周史”作為家族最榮耀的事情,這是司馬遷最重要的家學基因。
當然,司馬遷的先祖還有武將司馬錯、司馬靳,為秦國的崛起建立了功勛。司馬錯歷事秦惠王、武王、昭王三朝,特別是他有理有據舌戰張儀、主張伐蜀的經典辯論,成為千古佳話。司馬錯的孫子司馬靳,輔佐秦國大將白起攻打趙國,在長平之戰中立下豐功偉績。后來,也是因為白起,司馬靳連坐而死。在司馬遷的先輩中,還出現了兩位經濟領域的人才。《太史公自序》云:“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市長。”司馬昌是司馬靳的孫子,秦始皇時主管冶鑄鐵器的官吏,掌管著當時重要的戰略物資——鐵的鑄造和市場運營。司馬無澤是司馬昌的兒子,擔任過漢朝長安市場的長官。可以看出,司馬遷家學的根基明顯具有多元文化的特征,都對司馬遷產生了較大影響,但他最看重、最引以自豪的還是“世典周史”,史官的基因深深扎根在他的內心深處。
司馬遷“年十歲則誦古文”,自幼學習古代的典籍。《陜西省韓城市地名志》“北華池”條記載:“傳說太史公司馬遷父司馬談曾在其地設教書院,建有花池。”[3] 這是司馬遷少年時代讀書的地方,至今仍有“司馬書院”遺址。在司馬遷的成長過程中,司馬談既是慈父,又是首要的學業老師。司馬遷《太史公自序》說自己父親“學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楊何,習道論于黃子”。唐都是西漢著名的星占家,他對星占與歷法的學問非常精通。楊何是漢武帝時期的《易》學大師。黃子是漢景帝時期的博士,是道學權威。這些都為司馬談以后從事太史令的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漢武帝建元至元封年間,司馬談任太史令。漢代太史令的主要職責是掌管天文星歷、占卜、祭祀和檔案文書,同時也實錄大事,搜集并保管典籍文獻。太史令雖然是地位比較低的官職,但司馬談卻有著宏大的抱負和理想,立志要繼承祖業,重振史家的傳統。同時,司馬談總結了先秦到漢初的學術發展概況,形成了《論六家要旨》的歷史哲學論文。他把先秦以來各種思想學說概括為陰陽、儒、墨、名、法、道六家,對陰陽、儒、墨、名、法五家學說既有肯定,又有批判,唯獨對道家只有肯定,沒有批評。但他又不以道家取代五家,認為五家之長不可廢棄,表現出兼容并包的博大胸懷。司馬遷把這篇論文完整地征引在《太史公自序》中,說明他與乃父在思想精神上的契合。
漢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司馬遷18歲。這一年,司馬遷隨家遷徙至茂陵(今屬陜西省興平市)。為了進一步開闊司馬遷的學術眼界,司馬談讓他跟隨學識淵博的孔安國學習。孔安國是西漢魯國曲阜人,孔子第十一代孫,著名古文經學大家。班固《漢書·儒林傳》說:“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4] 年輕的司馬遷跟隨孔安國學習《尚書》《左傳》等先秦典籍,為日后《史記》的創作準備了宏豐的知識基礎。司馬遷的今文經學老師董仲舒,為今文經學大師。據《漢書·儒林傳》記載,董仲舒因研究《春秋》而出名。他的政治主張集中表現在對漢武帝三次策問的答辯中,以“天人感應”說為其對策的要旨,這就是著名的“天人三策”。司馬遷接受了董仲舒的一些思想養料,兩人在多個方面有著相同或相通的認識。例如,他們都從維護漢朝統治出發,把儒家的“大一統”思想作為指導社會生活的最高準則,但又有差異:董仲舒通過把儒學陰陽化,借天的意志來表達他的“大一統”觀念;司馬遷則接受了春秋公羊學中“大一統”的政治含義,但按照歷史發展的客觀進程和規律,通過記史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具有明確的民族融合內容的“大一統”政治觀念。
司馬遷轉益多師,既有以道家思想為主的父親,也有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孔安國、董仲舒,這對其獨特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當然還有一位未見面的、但最為敬仰的導師孔子。孔子的思想和行為是司馬遷人生的精神支柱,尤其是他后期創作《史記》,更是把孔子和《春秋》作為學習的榜樣。
立志與游歷:司馬遷成長的重要歷練
司馬遷生于景帝時代,但其成長和一生活動是在武帝時代。漢朝建立后,經過“文景之治”,到武帝時代進入鼎盛時期,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時代,也是人才輩出的時代。政治上武帝采納主父偃的建議,實行“推恩令”,徹底結束了漢初諸侯尾大不掉的局面,形成“大一統”的天下;經濟繁榮,府庫充實;軍事上對外用兵,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征討匈奴,外患得以解除;外交上張騫通西域,打開了對外開放的大門;思想上,董仲舒倡導的儒家思想逐漸占據主導地位,結束了前期百家爭鳴的局面;文學方面以司馬相如為代表的辭賦創作,顯示出漢朝的強大聲威。這種盛世氣象給司馬遷的立志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激發了他積極進取的熱情。他在《與摯峻書》中說:“遷聞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名。”在《報任安書》中也說:“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也。”目標既定,司馬遷便一步一步努力去實現。其中重要的有三步:二十壯游、入仕奉使西南、扈從武帝。
元朔三年(前126),年近20歲的司馬遷在父親的支持下,開始了人生中的一次壯游,這是司馬遷一生中的一件大事。關于這次壯游,《太史公自序》記載道: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5]
這次壯游,司馬遷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處都有深刻感受。比如他來到詩人屈原流放的沅水、湘水,追尋屈原的足跡,后來他在《史記》中寫《屈原列傳》,其中特別追敘了自己當年訪古的心情:“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他來到曲阜,看到孔子留下的遺風,在《孔子世家》論贊中寫道:“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讀孔子的書,就想見其為人,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孔子的敬仰之情。途經薛城時,他特意訪尋了孟嘗君的封地。在《孟嘗君列傳》論贊中無限感慨道:“吾嘗過薛,其俗閭里率多暴桀子弟,與鄒、魯殊。問其故,曰:‘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奸人入薛中蓋六萬余家矣。’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途徑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這是楚漢相爭的古戰場,也是西楚霸王項羽的都城,他訪問遺老,實地考察,結識了漢初名將樊噲的孫子樊他廣。樊他廣為其講述了漢初功臣許多逸聞趣事:比如輔佐劉邦開創大漢基業的名將樊噲,早年曾以殺狗賣狗肉為業;英勇善戰的大將夏侯嬰,最初是在沛縣縣府的馬房里掌管養馬駕車的下人;開國功臣灌嬰,原來是睢陽地方一個販賣絲繒的小商人。他們幾個人都是跟隨漢高祖劉邦建立了功業。所以,司馬遷在《樊酈滕灌列傳》論贊中感慨道:“吾適豐、沛,問其遺老,觀故蕭、曹、樊噲、滕公之家,及其素,異哉所聞!方其鼓刀屠狗賣繒之時,豈自知附驥之尾,垂名漢廷,德流子孫哉?”在歸途中,司馬遷路經魏都大梁,專門尋訪了信陵君的故事和遺跡。在《魏公子列傳》論贊中,他這樣描述自己當年訪尋的經歷:“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實地的考察與訪問,更使司馬遷無比推崇與敬仰信陵君。
司馬遷回到長安不久,便入仕做了郎中。郎中的一般任務是,皇帝在公室時,他們是宮門武裝執戟的侍衛;皇帝出巡時,他們是車駕的侍從。從此以后,司馬遷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入仕不久的一件大事是奉命出使西南,即《太史公自序》中所說:“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昆明。”出使的原因是:元鼎五年(前113),南越國丞相呂嘉反對歸附漢朝,漢武帝派遣漢軍從水上分五路征討南越。馳義侯是越國降將,熟悉越國環境,所以武帝任命他為第五路統帥,率領巴蜀罪人及夜郎兵馬,沿牂柯江向番禺(今廣州市中南部)進發,不料西南地區的且蘭君不愿率軍遠征,發動了叛亂,致使馳義侯這一路貽誤軍機,沒能趕到番禺參加五路水軍的會戰。水軍遭遇南越國的頑強抵抗,直到元鼎六年秋,漢朝的五路水軍才會戰番禺,攻破越國。平定西南后,武帝派遣司馬遷以監軍身份出使西南,任務是設郡置吏,共設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文山五郡。司馬遷圓滿完成任務,大約于元封元年(前110)二三月返回。這次西南之行,顯示了司馬遷的政治才能,也開闊了他的視野,為后來寫作《西南夷列傳》等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扈從武帝也是司馬遷入仕后的重要經歷。在多年的扈從生涯中,或封禪,或巡視,或撫慰,游歷了大半個中國,對于了解各地風土人情以及漢武帝的內心世界有許多幫助。其中有一重要事件是“負薪塞河”:元封二年(前109)夏,身為郎中的司馬遷侍從漢武帝東巡萊蕪,走到瓠子河(即瓠子口,在今河南省濮陽市西南),當時黃河在瓠子決口,武帝率領百官親臨瓠子口塞河工程的現場,命令將軍以下的隨行人員背草袋樹枝,投入截流堵口工程,并作《瓠子歌》。司馬遷在《河渠書》中對此作了詳細記載。他無限深情地說道:“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司馬遷壯游、出使、扈從的人生歷練,不僅收集了大量歷史資料、實地考察了許多古跡,而且使他對社會、人生、歷史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與認識,也對他《史記》文章風格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宋代文學家馬存說:
子長平生喜游……今于其書觀之,則其生平所嘗游者皆在焉。南浮長淮,溯大江,見狂瀾驚波,陰風怒號,逆走而橫擊,故其文奔放而浩漫;望云夢洞庭之陂,彭蠡之潴,含混太虛,呼吸萬壑而不見介量,故其文停蓄而淵深;見九嶷之芊綿,巫山之嵯峨,陽臺朝云,蒼梧暮煙,態度無定,靡蔓綽約,春裝如濃,秋飾如薄,故其文妍媚而蔚紆;泛沅渡湘,吊大夫之魂,悼妃子之恨,竹上猶有斑斑,而不知魚腹之骨尚無恙者乎?故其文感憤而傷激;北過大梁之墟,觀楚漢之戰場,想見項羽之喑,高帝之謾罵。龍跳虎躍,千兵萬馬,大弓長戟,俱游而齊呼,故其文雄勇猛健,使人心悸而膽栗;世家龍門,念神禹之大功,西使巴蜀,跨劍閣之鳥道,上有摩云之崖,不見斧鑿之痕,故其文斬絕峻拔而不可攀躋;講業齊魯之都,睹夫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彷徨乎汶陽洙泗之上,故其文典重溫雅,有似乎正人君子之容貌。[6]
馬存把司馬遷的游歷與《史記》多樣化的文章風格聯系起來,確有一定的道理。
受命與發憤:創作《史記》的原動力
元封元年(前110),漢武帝東巡泰山舉行封禪大典。作為史官的司馬談,把能參加封禪活動視為自己政治生命中的一件大事。但事與愿違,武帝讓他留在洛陽,他沒能參加這次大典。司馬談異常遺憾和失望,終于憂憤成疾。這時,恰巧司馬遷從西南歸來與父親相見,司馬談緊緊拉著兒子的手流著淚說:
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絕于予乎?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余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幽厲之后,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7]
司馬談的臨終遺言,飽含著深情:第一,司馬家族世代史官,不能在我們這里斷絕;第二,陳述自己不能參加封禪大典的遺憾;第三,從孝道教育司馬遷要完成《史記》;第四,周公、孔子的行為、論著是天下學者修身立命的規范;第五,孔子以來四百多年歷史記載缺失;第六,今逢大一統的盛世,史官應該有所作為。司馬談的遺命,既是作為父親的諄諄教導,也是作為太史令的神圣職責,這是司馬遷創作《史記》的巨大原動力。司馬遷接受父命,由此開始搜集歷史資料和國家收藏的檔案文獻,接續父親未竟的著述事業。《太史公自序》還說:“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而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在與上大夫壺遂的對話中,同樣把《春秋》放到最為重要位置。司馬遷下定決心, 要繼孔子作《春秋》。從歷史發展來說,秦始皇結束了春秋戰國的分裂局面,建立了統一的王朝,本該總結前代歷史經驗,但由于文化專制,還沒有來得及總結,自己就先滅亡了。經過秦末農民起義和楚漢戰爭建立的漢朝,急需恢復經濟,文化方面的事情也無暇顧及,到武帝時代,需要一部系統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的著作,為當朝服務,司馬父子自覺地肩負起了時代重任。太初元年(前104),司馬遷倡導并參與制定的《太初歷》得以完成頒布,這是作為太史令的職責所在。此后,司馬遷的主要精力用于創作《史記》。
意想不到的是,一場大禍降臨,改變了司馬遷的命運,也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天漢二年(前99),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3萬騎出酒泉,在天山(今甘肅和青海之間的南祁連山)攻擊匈奴右賢王。李廣利是漢武帝的寵姬李夫人的哥哥。武帝召見李陵,想讓他擔任貳師將軍的輜重運輸任務,實際上就是給李廣利做下手。李陵不愿意,他向武帝請戰,愿意孤軍深入匈奴王庭。武帝最終答應了他的請求。李陵率領步兵5000人從居延出發,向北行軍30天,到達浚稽山駐扎。幾天后,李陵部隊與匈奴8萬鐵騎相遇。10天之內共斬殺匈奴騎兵一萬多人。當李陵的使者給朝廷送來捷報時,公卿王侯都舉杯為皇上慶賀,夸獎李陵的勇敢與戰功。后來李陵軍被匈奴阻斷退路,彈盡糧絕,投降了匈奴。武帝問司馬遷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認為,李陵雖然失敗被俘,然而他所摧敗敵軍的戰績,也足以光耀天下。李陵之所以不死,是想在適當的時機將功贖罪,報效漢朝。聽了司馬遷的一番陳詞,武帝認為司馬遷這是詆毀貳師將軍李廣利,誣蔑皇上,為李陵游說。按照漢朝的律法,“誣上”罪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可以判處死刑。但有兩種辦法可以免除死罪:其一是入錢50萬贖死罪;其二是以宮刑代死罪。宮刑,又稱蠶室、腐刑,是中國古代割除男子生殖器的酷刑,這是一種對人格施以極大侮辱的懲罰。司馬遷家中微薄的錢財不足以拿來贖罪,朋友們誰也不肯出面營救,皇帝左右的親近大臣又不肯替司馬遷說一句話。用錢贖罪已經不可能實現,擺在司馬遷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要么接受死罪,要么接受宮刑。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這樣表露自己的心跡:“行莫丑于辱先,而詬莫大于宮刑。”司馬遷身遭不幸,深感這是奇恥大辱:“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發、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士可殺不可辱,司馬遷也想以死來洗刷自己的恥辱。但他又認為自己還沒有完成《史記》,即使一死,“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他想:“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自己受辱沒有完成《史記》而死,就等于再加一等恥辱,只有發憤圖強,與現實抗爭,完成《史記》,“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才能“償前辱之責”。因此,他決定棄死就生,艱難地活下去。
李陵之禍是司馬遷人生歷程和價值取向的轉折點。他的身心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如《報任安書》所說“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如同精神病人。但是,司馬遷調整自己的情緒,重新認識生死觀、榮辱觀、價值觀,他的思想和性格也得到了升華。從古到今人們歧視宦官,“刑余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才之人,事有關于宦豎,莫不傷氣,而況于慷慨之士乎”! 司馬遷身處如此的環境氣氛,面對如此的個人不幸,能向誰去訴說呢?又有誰能理解呢? 作為歷史學家,司馬遷對前代歷史太熟悉了,有多少英雄豪杰在人生道路上受到挫折,又有多少志士仁人身處逆境而發憤努力,成就功名。“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陰,王也,受械于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于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于居室”,這些身為王侯將相的人物尚且有此遭遇,而自己的身份職位,“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區區史臣,有此厄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這樣一想,司馬遷的心理得到了安慰。再看歷史上的“倜儻非常之人”:
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8]
他們都是身處逆境而發憤著書。司馬遷又從這些人身上吸取了強大的精神力量,促使自己以頑強毅力完成《史記》。現實與歷史太相似了! 歷史使司馬遷看清了現實,也增強了與現實抗爭的決心和信心。誠如李長之在《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中所說:
自從李陵案以后,司馬遷特別曉得了人世的艱辛,特別有寒心的地方,也特別有刺心的地方,使他對于人生可以認識得更深一層,使他的精神可以更娟潔,更峻峭,更濃烈,更郁勃,而更纏綿了。[9]
天漢四年(前97),48歲的司馬遷走出了黑暗的監獄,不久就被武帝任命為中書令。中書令是一個相當于皇帝秘書長職務的官員,掌管機要、起草詔書,從表面上看,中書令比太史令職位高,但在漢代這個職務一般都是由宦官擔任,因此,他表面上看是“尊寵任職”,實際上是忍辱供職。這期間,他的一個朋友任安寫信勸他在任職時“以慎于接物,推賢進士為務”,以為司馬遷在皇帝身邊,可以直接向皇帝進言,豈不知司馬遷心里是多么痛苦。他的《報任安書》把自己的痛苦心理寫得淋漓盡致。屈辱的枷鎖套在他的身上,增加了他的精神負擔,也增加了《史記》創作的艱巨性。司馬遷以驚人的毅力解脫了精神枷鎖,把全部心血用在《史記》的創作上。由于人生體驗的融入,《史記》有了更深沉的思想情感,有了超越一般史書的內在情韻。與其說司馬遷是發憤著書,不如說他與屈原一樣,也是發憤以抒情,他是史家筆墨抒騷情,借歷史人物之酒杯來澆自己胸中之塊壘。
從天漢二年受宮刑到征和二年(前91)寫《報任安書》時,《史記》基本完成。司馬遷寫完《報任安書》之后,他的事跡便無從可考了,歷史的記載也在這里戛然而止。他是什么時候、怎樣離開這個讓他愛戀、令他憎恨的人世?離開人世的年齡是多少 ?這些都成了歷史之謎。兩千多年來,許多學者只能從一些零星的、不完全的資料當中,或者根據一些傳說,來揣測研究司馬遷人生的結局。有的認為他是二次下獄致死,有的說是正常死亡,有的說是非正常死亡(自殺)。正因為司馬遷之死是一個歷史之謎,那么他的卒年也就變得撲朔迷離,莫衷一是了。司馬遷去世后,被安葬在韓城市南十公里芝川鎮東南的高崗上,它東臨黃河,西枕梁山,北帶芝水,南接魏長城。今天我們看到的司馬遷祠墓,始建于西晉永嘉四年(310)。據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記載:司馬遷“墓前有廟,廟前有碑。永嘉四年,漢陽太守殷濟瞻仰遺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樹桓”,以后歷代都有維修。
司馬遷的著作,除《史記》外,今僅存《悲士不遇賦》《報任安書》《與摯峻書》。《悲士不遇賦》短小精悍,司馬遷借此對自己一生的悲劇命運和人生經驗作了概括和總結。
史學與文學:《史記》樹立起的巍峨豐碑
司馬遷創作《史記》,“實錄”歷史,把真實作為第一原則,做到了“不虛美,不隱惡”。其抱負在于“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對前代文化進行系統總結。清人李景星《史記評議序》說:“由《史記》以上,為經為傳諸子百家,流傳雖多,要皆于《史記》括之;由《史記》以下,無論官私記載,其體例之常變,文法之正奇,千變萬化,難以悉述,要皆于《史記》啟之。” [10]《史記》是先秦文化的集大成,又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評價它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高度概括了《史記》的史學、文學價值。《史記》在中國文化史上樹立起了一座巍峨的豐碑。
就史學而言,《史記》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記載了上自傳說中的黃帝下至漢武帝共三千年的發展歷史。畫面廣闊,上到帝王將相,下到平民百姓,形成各類人物的畫廊,全書有本紀12篇、表10篇、書8篇、世家30篇、列傳70篇,共130篇。本紀主要記載帝王的事跡;表是配合本紀、世家,把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譜列成表格,一目了然;書是有關的典章制度;世家主要記載諸侯國的歷史;列傳主要記載各個歷史階段對社會有貢獻的人物。五種體例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史記》開創的紀傳體例為后代史書樹立了典范,中國史學的“二十四史”“二十五史”等,都是以紀傳體為榜樣。宋代史學家鄭樵稱贊道:《史記》“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舍其書,六經之后,唯有此作”[11]。清代史學家趙翼在《廿二史剳記》中也說:
司馬遷參酌古今,發凡起例,創為全史。本紀以序帝王,世家以記侯國,十表以系時事,八書以詳制度,列傳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賢否得失,總匯于一編之中。自此例一定,歷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圍,信史家之極則也。[12]
而作為通史,司馬遷具備更遠大的目光。呂思勉先生《秦漢史》指出:“通史之義有二:萃古今之事于一編,此通乎時者也。合萬邦之事于一簡,此通諸地者也。自古所謂世界史者,莫不以其所知之地為限。當談、遷之時,所知之世界,固盡于其書之所著,則謂其書為當時之世界史可也。”[13]《史記》是具有世界史意義的巨著,這是司馬遷的一大貢獻。
《史記》又是一部具有百科全書性質的著作。內容涉及到中國古代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典章制度、文學藝術、天文地理、科學技術、水利醫藥等各個領域,包羅萬象,博大精深。人們可以從中各自汲取自己所需的營養。
《史記》不僅畫面廣闊,而且思想深刻。它的宗旨就是《報任安書》中所說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究天人之際”,就是要探討歷史發展中天與人之間的關系。《史記》以人為中心,反映社會歷史的變化,形象說明支配歷史發展的是人而不是天。“通古今之變”,就是要探索歷史發展、國家治亂盛衰的變化及其規律。“成一家之言”,就是要寫出一部自成體系的歷史著作,而且還要體現自己的思想。司馬遷的“成一家之言”,在許多方面突破了傳統的舊觀念、舊思想,敢于向“從來高難問”的天道提出懷疑乃至大膽批判;敢于沖出為尊者諱的藩籬,把如椽之筆伸向統治階級內部,揭露其丑惡行徑,剔除皇帝頭上的神圣光圈;敢于把熱情洋溢的筆墨付諸賤微的下層人物,對刺客、游俠等表示極大同情,并且贊揚他們的一些優良品德;敢于向儒家罕言之“利”挑戰,強調物質財富的重要性,表現出卓越的經濟思想;敢于肯定農民起義的作用,歌頌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把他們比作湯武、孔子;敢于擺脫“詳遠略近”傳統的束縛,突出“當代史”;敢于沖破傳統觀念,把四夷納入統一的帝國版圖之內,開創了民族史傳;敢于對秦代歷史作出公允的評價,當別人對秦采取“舉而笑之”的態度時,司馬遷卻能對秦的得與失進行冷靜的分析評價,表現出卓越的史識,如此等等。在我國史學史上,無論從史學意識、史學目的、史學編纂,還是史學規模、史學語言等方面來說,《史記》都開辟了史學的新道路,是中國史學史上的一次革命。
《史記》在描繪三千年歷史的同時,也展現了我們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雖然傳記都是單個的歷史人物,但萬川歸海,無數優秀人物就是我們民族的脊梁,他們的生命匯聚成我們民族的精神,如積極進取,建功立業;堅韌不拔,戰勝挫折;勇于革新,敢于革命;憂國、愛國;崇尚德義,追求獨立人格;維護正義,反對邪惡;團結友愛,忠于職守……這些精神支撐起《史記》人物的生命活動,也支撐起我們民族的大廈根基。[14]
《史記》是歷史書寫,但又具有鮮明的文學特質。與純文學不同,它是“戴著鐐銬跳舞”,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用美的形式、美的結構、美的語言,寫出具有個性化的人物,正如日本學者齋藤正謙在《拙堂文話》中所說:“子長同敘智者,子房有子房風姿,陳平有陳平風姿。同敘勇者,廉頗有廉頗面目,樊噲有樊噲面目。同敘刺客,豫讓之于專諸,聶政之于荊軻,才出一語,乃覺口氣各不相同。高祖本紀,見寬仁之氣動于紙上;項羽本紀,覺喑噁叱咤來薄人。”[15] 許多歷史人物形象具有典型性。為了刻畫人物,《史記》著力描寫了許多戲劇性情節,激烈的矛盾沖突和重要的場面展現,使傳文猶如波濤洶涌,跌宕起伏。如巨鹿之戰、鴻門宴、霸王別姬、高祖還鄉、背水一戰、荊軻刺秦王、完璧歸趙、火牛陣等。《史記》以寫人為中心,時間上可順可倒,空間上可縱可橫,給人物性格的流動創造了廣闊的天地。同時,由于《史記》在寫人時運用互見法,本傳中詳寫其主要性格,在其他人物傳記中也補寫該人性格的某些側面,使人物形象更為鮮明。《史記》文章具有多樣化特點,不是千篇一律,司馬遷根據不同情況、不同人物采取不同的藝術手法。清代劉大櫆在《論文偶記》中以“奇”“高”“大”“遠”“疏”“變”來概括《史記》文章的風格。多樣化還體現在語言方面,人物自身的語言富有個性,作者的敘述語言生動活潑,每篇的評論語言豐富多彩,并且廣泛吸收民間語言,改譯先秦的古奧語言。傳記體現的不是干巴巴的死的資料,而是活生生的人,司馬遷擅于運用文學的想象和夸張、心理描寫和細節描寫,展現人物生命中最有價值的東西。《史記》不同于一般的資料匯編,而是以生命的體驗來實現自己“立言”的崇高目標,有了獨特的韻味,字里行間滲透著司馬遷的情感色彩,甚至直接抒發情感。《史記》的愛和憎既得之于史家秉筆直書之傳統,也得之于屈原之騷情,正如劉熙載《藝概·文概》所說:“太史公文,兼括六藝百家之旨。第論其惻怛之情,抑揚之致,則得于詩三百篇及《離騷》者居多。”[16]總之,司馬遷的歷史敘寫具有典型性、戲劇性、多樣性、抒情性,因而也就有了很強的穿透力,所謂“力透紙背”,給人以強烈的感染力,引起共鳴。明代茅坤在《茅鹿門集》卷三說:
今人讀《游俠傳》,即欲輕生;讀《屈原賈誼傳》,即欲流涕;讀《莊周》、《魯仲連傳》,即欲遺世;讀《李廣傳》,即欲立斗;讀《石建傳》,即欲俯躬;讀《信陵》、《平原君傳》,即欲養士。若此者何哉?蓋各得其物之情,而肆于心故也,而固非區區句字之激射者也。[17]
《史記》繼承了先秦敘事文學與諸子散文的長處,吸收了抒情文學《詩經》《楚辭》等的精神,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韻味和風格,成為先秦文學的集大成者和漢代文學的典型代表。《史記》為后代文學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營養和強大的動力,為中國文學樹立了標桿。《史記》的寫作技巧、文章風格、語言特點,無不令后代散文家翕然宗之。唐宋八大家、明代的前后七子和唐宋派、清代的桐城派,都高舉學習《史記》的大旗,把它視為古文典范。中國的古典小說與《史記》有不解之緣,《史記》是小說的土壤和武庫,為小說提供了大量素材。《史記》的審美觀念、藝術手法也對小說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他文學樣式如戲劇、辭賦以及抒情文學等都與《史記》有密切關系。元雜劇中的“史記戲”,據傅惜華《元代雜劇全目》統計有一百八十多種。如根據《趙世家》改編的悲劇《趙氏孤兒》,18世紀就傳到了歐洲。
司馬遷留下了不朽的著作《史記》,最早把《史記》公之于眾的是他的外孫楊惲。《漢書·楊敞傳》記載:“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18] 楊惲從小跟隨母親熟讀外祖父司馬遷的《史記》,漢宣帝時,補官常侍郎。不久升為中郎將,封平通侯,官至光祿勛,后因得罪朝中權貴被免職,最終因《與孫會宗書》中表達了絕意仕途以及對宣帝寡情少義的不滿而被腰斬。司馬遷撰寫《史記》是一個偉大的歷史創舉,楊惲讓《史記》得以公開問世也是一個創舉,自此,《史記》得以逐漸傳播,并形成一條文化鏈,有傳播者,有接受者,有研究者,歷代不絕,乃至于形成一門學問——“史記學”[19]。從漢魏六朝時期開始直到今天,歷代的傳播、評論、接受、研究,顯示出《史記》的不朽魅力和永久的生命力。《史記》在唐代以前傳到了朝鮮、日本等國,在18世紀傳到俄國。2010年,《史記》俄文版出版,標志著《史記》全書第一個歐洲語言譯本的問世。在法國,漢學家沙畹(1865—1918)曾翻譯《史記》,而且是第一部西洋《史記》翻譯,共五本。此后,其他學者繼續完成翻譯工作。2015年,法文版的《史記》得以完整出版。美國自19世紀40年代開始關注《史記》,目前整部《史記》翻譯即將完成。在英國、德國等其他歐洲國家也有不同程度的翻譯。《史記》已經超越了國界,成為世界文化寶庫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隨著時代的發展,《史記》愈來愈顯示出它的生命力。司馬遷和《史記》,將走向永恒的時間和無窮的空間。最后,我們用郭沫若先生《題司馬遷墓》一詩結束本文[20]:
龍門有靈秀,鐘毓人中龍。學殖空前富,文章曠代雄。憐才膺斧鉞,吐氣作霓虹。功業追尼父,千秋太史公。
注釋:
[1][清] 傅應奎纂輯:《韓城縣志》卷一《山川》,韓城市志編纂委員會1985年整理,第20—21頁。
[2][5][7][漢] 司馬遷撰:《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285頁、3293頁、3295頁。文中未標注引文均出自該版。
[3] 韓城市地名辦公室編:《陜西省韓城市地名志》,1989年編纂,第68頁。
[4][漢] 班固撰:《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07頁。
[6][17][明] 凌稚隆輯校、[明] 李光縉增補:《史記評林》(第一冊)卷首引,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162頁,176—177頁。
[8][漢] 班固撰:《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735頁。文中未標注引文均出自該版。
[9] 李長之著:《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122頁。
[10] 李景星:《史記評議·自序》,見李景星撰:《四史評議》,岳麓書社1986年版,第1頁。
[11][宋] 鄭樵撰:《通志·總敘》,中華書局 1987年版,第1頁。
[12][清] 趙翼撰、王樹民校證:《廿二史剳記校證》(上)卷一,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頁。
[13] 呂思勉著:《秦漢史》,《呂思勉全集》(第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545—546頁。
[14] 關于《史記》與民族精神的關系問題,詳見張新科:《史記與中華民族精神塑造》一文,載《光明日報》2017年4月16日第7版。
[15][日] 瀧川資言撰:《史記會注考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112頁。
[16][清] 劉熙載撰:《藝概》卷一《文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2頁。
[18][漢] 班固撰:《漢書》卷六十六《楊敞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889頁。
[19] 關于“史記學”的形成與發展,詳參張新科《史記學概論》一書,商務印書館2003年出版。
[20] 此詩作于1958年2月1日,前有序言:“中國偉大歷史家司馬遷祠墓在陜西韓城縣。陜西省文化局為表彰歷史人物,于去年曾撥款整修,現已竣工,來信要我題詞,并要我轉請有關人士惠題。我先題此詩,以作為引玉之磚。”見韓城市司馬遷學會編,張天恩、馮光波選注:《歷代詠司馬遷詩選》,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第108頁。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外史記文學研究資料整理與研究》( 項目編號:13&ZD111) 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