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之路：海邊的1014公里》

作者：[英]雷諾·溫恩 著 席坤 姜思成 譯

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3月

ISBN：9787520372817

定價：59.00元

天已大亮，當(dāng)?shù)刈钪牡貥?biāo)“魴魚頭”岬角( Gurnard’s head ) 在我們眼前清晰可見。但天空依然烏云密布，海面上風(fēng)平浪靜，要吹散這片陰云恐怕還有些力不從心。沿著這條小徑一直走，我們途經(jīng)了一個被小溪截斷的峽谷，溪水兩岸開滿了鮮花，仿佛真納村所有花圃里的種子都被一齊拋到了水里，在潮濕的土壤里生根發(fā)芽，在這個隱秘的野生花園中欣然怒放，爭奇斗艷。

隨后我們來到另一個岬角上，坐在長凳上分著吃一塊濕漉漉的軟糖，然后聽見了越來越近的交談聲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我根本不關(guān)心你的水皰，今晚我們得準(zhǔn)時到達蘭茲角。”他們大步走了過去，沒有注意到我們。今天就能走到蘭茲角？對我們來說可得等到猴年馬月了，不過那又怎樣呢？

我們看到兩個人影從潘德爾灣方向沿著一條小路蜿蜒而上，來到我們旁邊的小路上。是兩個駝背老人，有著相仿的身材和年紀(jì)。一個穿著靴子，戴著防水的羊毛帽子，身材消瘦，皮膚灰白，手里還拿著一捆衣服。另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穿著泳褲和人字拖，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手里拿著一個特百惠(Tupperware)的塑料容器。等他們再走近點一看，那如出一轍的動作和臉型，再加上拌嘴時的架勢，顯然是一對兄弟。

“早上好。你們要去游泳嗎？我們剛游完回來。呃，確切地說只有我游了泳，他不愿意脫掉靴子。也不知道讓他的腳見見陽光能怎么樣，難道會有什么東西掉下來嗎。”他的兄弟只是靜靜地站著，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們。

“今天早上的空氣真好，溫暖又潮濕，對皮膚很好。我一直跟他講，一滴冰冷的鹽水，一層溫潤的霧氣，就能讓你遠離疾病，青春永駐。”他拿出半滿的特百惠盒子，里面裝滿了閃閃發(fā)光的、鮮嫩飽滿的紫色水果。“你們想要吃點黑莓嗎?”

一路上我們采到的黑莓又小又酸，形狀又尖，所以出于禮貌我還是拿了一個，但我一把它放進嘴里，就發(fā)覺它不像我以往吃過的任何黑莓。這顆黑莓入口甘甜順滑，有著濃郁的秋天紅酒的味道。最妙的是，余味還隱約有一絲淡淡的咸。

“你以為黑莓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是不是？還是你當(dāng)初一吃就覺得不喜歡？這樣不行，你得等到最后一刻再摘下來品嘗，等它口感達到巔峰，下一秒就要腐爛的那一刻便是時機，在這件事上黑鳥們可是行家。如果那時恰好生了一場霧，咸咸的海風(fēng)就會順勢輕輕灑落在果實上。這樣一來你就得到了連廚師也千金難求的好東西——一顆顆完美的輕鹽漬黑莓。刻意去腌制是行不通的，必須按時間和自然的安排慢慢來。它們是一份禮物，當(dāng)你以為夏天已經(jīng)結(jié)束，所有的好東西都消失不見的時候，它們就是一份宛如天降的厚禮。”

他用胳膊摟住他渾身發(fā)抖、臉色蒼白的兄弟，他顯然是生病了。

“我自己拿衣服吧，老伙計，我們會送你回家，然后把你安置在爐火邊。”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后他們走進了峽谷。

我們拿著一把黑莓邊走邊吃，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向魴魚頭岬角，雙手被染得紫紅。

天空驟然下沉，鼓足勁吸滿了海水，然后又將其噴涌在大地上，毫不留情地把我們變成了在破碎的巖石小徑上滑動的滑溜溜的泥人。洶涌的巨浪沖擊著海岬，就像雨水沖擊著我們一樣，霎時間將我們變成了落湯雞。雨水灌滿靴子，在里面匯成一鍋臟兮兮、汗津津的混合物，每踩一腳都有臟水溢出。下午3點左右，我們終于放棄了抵抗，決定停下來休息一會。我們搭起帳篷，脫下水淋淋的衣服，從包里掏出半干的換上，然后一邊吃米飯，一邊玩“我是臥底”的文字游戲（能在帳篷里玩的游戲，也沒什么別的選擇），討論到達蘭茲角之后我們?nèi)ツ膬? 無非就是繼續(xù)走或停下來兩種選擇而已)，扮演《貝奧武甫》中的情節(jié)（奈何在帳篷的狹小空間里施展不開），玩夠之后我們便沉沉睡去，直到睡滿了12個鐘頭。

一道刺眼的光線照進帳篷，倒是比前兩天要明亮得多，不過現(xiàn)在這不是重點。因為那幾顆黑莓的緣故，我的腸胃正抽筋般地絞痛難忍。可能是因為吃了幾周的米飯和面條，突然攝入大量水果讓我的胃有些受寵若驚。我捂著肚子踉踉蹌蹌地跑出帳篷，蹲在一堵刻有紫色浮雕裝飾的墻邊，看著遠處白色蓬松的積云一片片劃過藍天。突然，我發(fā)現(xiàn)了她。一個女人坐在凳子上，腦袋靠在一頭正從桶里吃東西的牛的肚子上。她在干什么？在擠奶嗎？我是生病產(chǎn)生幻覺了嗎，還是墜入了時光隧道，穿越到了《德伯家的苔絲》里？這年頭可沒人坐在凳子上擠牛奶了，尤其是坐在開闊的田野上。正恍神時，我看見她在向我揮手。媽的，她看見我蹲在她的田里了。這下好了，當(dāng)?shù)厝烁嘈庞慰褪撬刭|(zhì)低下、喝豆奶的異教徒了，我簡直是被當(dāng)場抓獲的反面典型。

“起床吧茂斯，我們得走了。”

這條羊腸小道的路面很平整，一路引領(lǐng)著我們走向盡頭的波西拉斯灣。我們沿著一條小溪向海灘走去，在海風(fēng)吹拂下，身上的衣服漸漸變干。一只邊境牧羊犬在巖石間跳來跳去，后面跟著一個小個子女人，金灰色的長發(fā)已經(jīng)及腰。

“嗨，你們在徒步旅行嗎？要去哪里呀？”

“去蘭茲角，也許會走得更遠一些。”

“就快到了，你們從哪里來？在露營嗎？”

“邁恩黑德。對的，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野外露營。”

“嗯，我看出來了。”

“怎么看出來的？”

“你們的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自然的氣息，一旦被它觸碰，自然的力量就會在你們的身上打下永恒的烙印，現(xiàn)在的你們看起來就像被鹽漬過一樣，很熟悉海邊生活。我30年前來到這里，之后從未離開過。我每天在這里游泳、遛狗，看著人們與自然、與天氣作斗爭，這里尤其具有挑戰(zhàn)性。一旦開始了這種生活，久而久之成為習(xí)慣，人就會脫胎換骨，再也不是剛出發(fā)時的那個你了。將來無論你們走到哪里，我都祝你們好運。”她和那只狗一起離開，不費吹灰之力就消失在了海岬上。

“這兒真是三步一圣人，五步一先知啊。”

“我很喜歡鹽漬的水果，經(jīng)過調(diào)味和腌制的東西，就像黑莓一樣。”

“現(xiàn)在陽光正充足，我們把東西曬干吧。”

背包里的物品被我們一一攤開在周圍的巖石上，在正午的陽光中微微冒著熱氣。幾周前我們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盡管它們看起來格格不入，但實用性卻說得過去，現(xiàn)在它們變得像家人一樣。盡管它們有時會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令人惱火，但離開任何一樣?xùn)|西我們都無法生存。就連我們一開始很討厭的薄如蟬翼的睡袋， 在我們的生活中也變得像煩人的兄弟姐妹一樣必不可少。粗糙的花崗巖吸收了太陽的熱量，溫暖了我們潮濕起皺的皮膚，也舒緩了疼痛的肌肉。漫長的午休過后，我們終于在傍晚時分醒來。我僵硬地站起身來，經(jīng)過陽光暴曬和巖石炙烤的皮膚像紙一樣干燥脆弱。不過好在晾曬在巖石上的各種衣物和裝備也一樣變得干爽， 我開始重新將它們打包裝好。睡袋和從慈善商店買的二手衛(wèi)衣變得既溫暖又柔軟。要是到晚上也這么暖烘烘的就好了。

“我們今晚就待在這兒，明天再走好嗎？”

“好啊，當(dāng)然可以了。那我去游會兒泳。”

茂斯縱身一躍，跳入海中。他的身體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瘦，深色T恤和里面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他整個背部肌肉都在劇烈活動，但很明顯沒有夏天筑墻、堆干草堆和挖溝渠時那么強壯了。但要是和他肩膀剛開始疼痛、肌肉剛開始萎縮的那段時間來比，現(xiàn)在確實顯得更為精瘦和結(jié)實。他向前游去，雙臂有節(jié)奏地劃水，試圖游到更深的水區(qū)里去。傍晚的光線越發(fā)黯淡，最后一抹金色的斜陽映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海水悠悠地蕩漾著。然后在深藍色的色調(diào)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種深灰色的生物，外形平滑呈拱形，它們接二連三地躍出水面潛入海中。一只，兩只，三只。一群寬吻海豚正游向海岸。茂斯發(fā)現(xiàn)它們后馬上就停止了游泳。我們看著它們穿越海灣，偶爾會看到一只鼻子或一條尾巴翻出海面。不過天色已晚，我們很難把它們與上升的海浪準(zhǔn)確地區(qū)分開來，但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們隨著潮水和余暉一同離開了，漸漸回到了深海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