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湖之城

曹宇翔

 

漫天霞光向這邊傾注

溢出林陰大道，也溢出你內心

一圈圈波紋簇擁岸上人們的生活

天鵝撲棱棱姿影忽隱忽現

一片生動湖泊躍躍欲飛

 

江淮大地名城，湖光映照

深秋天空，也映照一個人的旅程

當站在高處憑眺，北方開來

一列1986年哐當當的綠皮火車

記憶里飄出城郊農耕炊煙

 

你是這座城市的舊時過客

肥西出，肥東歸，一輛軍用吉普

顛簸在塵土飛揚的皖南山道

仿佛在一眨眼之間，戛然停在

這創新之都，日新月異年代

 

你恍若剛從青春吉普里下來

科學島俗稱人造小太陽的東方超環

叩訪簇新的量子時代陌生美學

而湖邊搖曳的似曾相識小花

已開啟歲月遼遠的秋意

 

 

合肥植物園

李元勝

 

在不該出現的地方，一簇雞矢藤

開出了繁花

這個錯誤美好，甚至略有香氣

年輕園藝師有點不知所措

一、二、三......

她像一個班主任

為混進教室的野孩子點名

但是荒野的數學

不在她掌握的數學中

 

寫作多年的我

不過是一個牧羊人

在戈壁艱難穿越的羊群

在書房啃食各國青草的羊群

此刻，和我一起路過她

我們走在湖邊

也走在兩種數學共同形成的林陰道上

 

就像我率領的羊群

不在你們數過的羊里

我剪下的羊毛

既沒有顏色，也沒有重量

但是合肥的陽光照亮了一切

甚至照亮了我手里的

李白的剪刀，博爾赫斯的剪刀

 

 

一盤棋

娜夜

 

草木在入秋

小卒子過河了

還帶去枯葉 幾聲鳥鳴

和一個老人寂寞的下午時光

 

從黑發到白頭

生命最終輸給了時間 此刻

他需要一次這樣的勝利：

左邊的他

贏了右邊的自己

似乎 他的生命因此多出了一個下午

甚至一個人生

 

巢湖 巨大的石頭棋盤上

除了陽光和樹影

還來過三只麻雀

一只叫花娘子的七星瓢蟲

飄過天空的云朵

 

也飄過大地

會議室里量子時代的詩歌表達 在繼續

 

 

天鵝湖記

胡弦

 

1

天鵝是個修辭，是用于

糾纏一個實體的幻想，比如

讓這片水從無意識

 

進入到有意識——狡黠的虛設下，

不能飛的事物被安置在

翅膀那顯性的結構中，已被

 

賦予了新的可能。

“的確，某種意志在刪除

身體里的重力。現在，

激情是種有形狀的事物，

依次拍打它遇見的空間。而液態面龐

擺脫了安靜，靠向天空

那見證般的審視，和空無。”

 

2

是的，不妨因風而起，不妨顛簸于

一晃而過的秋天中。我們

無休止的爭論到最后

只是為了確認這一個平面：它寧靜得

像一種安慰，允許沒有結尾，

也允許一切隨時開始。

 

3

據說，在量子糾纏中，人

有三個分身......

 

如此，那站在湖邊的人是誰？站在

時間門前的人是誰？

如此，若你正從熟悉的街道上走過，在拐角處

背著風點煙，

不妨就把自己留在那里。

 

而最后剩下的那個，將終生

滯留在天鵝離去的地方。

——你已選擇在另外的地方老去，體會著

一種讓人絕望的自由。

 

 

量子時代的愛情

沈 葦

 

維羅妮卡，美麗的維羅妮卡

我在江南之首的天鵝湖畔愛你

 

我愛死于一個高音的波蘭的你

也愛悲傷落寞的法蘭西的你

 

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在世上活著

也不是一個人獨自死去

 

像法布里的提線連著兩個布偶

唯有愛，才能使你化蝶、重生

 

維羅妮卡，絕世的維羅妮卡

我輕聲呼喚，懷著量子時代的愛情

 

我和你隔著一部電影的距離

距離中有混沌、糾纏和光

 

 

在合肥科學島

張執浩

 

速度和糾纏是我喜歡的

擅長分身的人分不開身的時候

我喜歡看他走神的樣子

當夕光鋪滿董鋪水庫

高處的事物無聲無息

落入湖面，驚醒了夢中人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月亮

那么古老的夢想

依舊懸在我們的頭頂

身后安靜的大樓依舊

在編制著美好的夢境

有的夢被處理成了數據

有的夢在我們的肉眼之外發育

我喜歡那些不停閃爍的儀表盤

冰冷的建筑里

熱烈的反應堆

 

 

早晨的天鵝湖

谷禾

 

從十三層樓上俯瞰，

可見碧水、晴空、白云。參差的樹木

把蔭涼投入水中——

而轉動的宇宙暗軸，并不帶來細碎的波瀾。

 

繞湖的晨練者，帶亂了枝頭變黃的落葉。

從他的嗓子里，

發出鳥兒的歡鳴——

你分不清是燕子還是麻鷸，但確認不是天鵝。

 

湖面空闊，空氣

摩挲著空氣，萬物都攥緊了掌心的濕熱，

靜待天鵝現身。

 

是時候了！光芒洶涌，

鼓起風的羽翼，層樓的陰翳退向深處。

這蔚藍水域在醒來

并且，向天空打開自己。

 

我相信它是隱居于喧囂的，你從未

目睹的天鵝，

蔚藍水域是它收斂的身體，

晨光在喚醒它，一座城市也緊隨著醒來。

 

而每一滴水，都因為沐浴晨光

化成了天鵝的族群。

它們起舞、歌唱、激蕩——

穿街過巷，飛入迎向太陽的每一雙眼睛。

......這一切，因為

你長久注視，生成了詩的現實。

 

 

拱別

李云

 

走出合肥量子試驗室

我就此拱別牛頓

我知道我要調頻我的思維

 

原來世界不是牛頓告訴我的那樣

是勻速、線性運動著的

“世界是測得準的”也被否定

數學模式思維要被卸載

 

認識量子后

原來世界發展是波動、跳躍

是不可預測

 

跳躍性、不連續性、不確定性

是這個世界的全部真相

 

我在惶惑地走著

在世界另一個地方

還有一個我在惶惑地走著

我不知道這是否真實地存在

量子理論是這樣告訴我

 

無論如何，我都在拱別牛頓

拱別另一個我

 

 

科學島

常河

 

鳥飛不過的水面

常常魚翔淺底

很多時候魚就是鳥的天敵

有太陽 注定有追逐太陽的人

 

在合肥西郊

如果一只鳥從大蜀山起飛

無需幾個起落

科學島就是一個驛站

是先有科學才有島

還是島滋生了科學

鳥兒們一頭霧水

這不是它們的命題

它們的飛行只與水草有關

 

每一次上島

我都苦苦尋找

我的覓食與食物無關

我堅信島上有一座廟宇

那些學問高深的人

神情莊嚴

一如色達閉門修行的僧人

 

我叩開這島上每一扇門

每一扇門后都隱藏著一束光

我被光照亮

通體透亮

我在光芒里奮筆疾書

找到了太陽的人

靈感噴薄而出

 

 

游姥山記

草樹

 

二十年深藏的原漿

陡然攀上陡峭杯壁

越過刻度線

進入中年

多少有些畏縮的喉嚨

 

將白鬢發。猶存雄心

看似平和正如窗外八百里巢湖

浩渺中波光閃爍

我們深知杯中堤上

刻度鮮明且嚴厲

但日漸堆積的枯枝敗葉

正需要一場火

 

炸雷子。俯仰之間

銀杏樹黃葉紛飛

江淮大地，托卡馬克聚集核變之光

兩朝大臣接力姥山

升起文峰塔

 

 

天鵝湖的量子抒情

楊慶祥

 

與量子相關的，是天鵝的纖維。

也就是說，這天鵝不是李白王維的

肉體性動物。它改變了真身。與其說

它是什么，不如說它不是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是。在量子的世界里，

靈魂也是混沌的。但這并沒有違背

造物主的原則，在心有靈犀的剎那

天鵝是量子的神。

 

 

大蜀山

宮禮

 

我和大蜀山一起，蹲在合肥

看周遭四射的光。

 

去年的胡椒在枝頭轟然炸開，

像黑色的孩子一躍而起。

我說，我想起了很多人、樹、酒館，

還有啜泣、微笑，和陌生的責罵。

 

我從天鵝湖潮濕的呼吸里，

早就聽出了他們對你的召喚，

那召喚，讓干草恢復青綠，

在暗夜的木頭上長出一層層的耳朵。

 

再也不會對著耳朵說些什么，

再也不會了。

我想要塊四十丈的木頭，

給蝕光的蟲，蛀一個紅色的窠。

 

河流突然垂直，確實無法控制；

廬州的子弟，你策馬躍過。

 

 

人造小太陽

沈天鴻

 

它在歌唱，光芒是它的歌聲

也是它的起源與形體

一億度高溫的激情①

不屬于這個世界而又

出現于這個世界

只允許觀想、贊嘆，作為它的和聲

澎湃，又靜寂，知曉

它超越太陽，而又是太陽

 

光芒急劇地旋轉、輻射、疊加

其中沒有一點黑暗

這人類的終極能源，創造著它的自我

無數個同一的自我，龐大的

合唱團的歌聲，將成為人類和萬物

生存和繁衍的能量

它的色彩將變幻出

這個世界的萬千色彩

它永遠封閉自己，為了

讓我們自由地生活在空間中、空氣里

徜徉草地、樹林和云朵

 

天上的太陽將成為

它的相似物——

一個不可能的真實，在

想象力的盡頭發生

“現實是最高想象力的一個活動”②

我明白，我不能從內部去了解它

——任何關乎起源與存在的太陽

都只能遠距離接受，忘記彼此

或禮贊

——————

注①:人造小太陽溫度為1億攝氏度，太陽中心的溫度約為1500萬攝氏度。

注②:史蒂文斯一首詩歌的題目。

 

 

合肥科學島上觀托卡馬克裝置

西 邊

 

1

水庫中央是繁密的半島，島上大片旋轉的叢林

而碩大的果實

凝結在叢林一角。當暴風（粒子的暴風）

從一個方向卷起

自然的時序與鼓點瞬間紊亂

這一萬多個太陽的光輝啊，一齊噴涌

惠及人類的閃電與雷鳴！

 

傳說，國之重器從開爾文溫度中誕生

它抽取人間苦澀的海水

要提煉出永不熄滅的愛之火焰

無數次撞擊帶來穩定的

金色漣漪

無數次撞擊，讓它成為溫順的阿拉丁油燈

只需一聲響指

便回到神秘的柱體深處

 

2

我們低聲交談物理的清澈與復雜

討論神圣的指環和水面的鳥聲

無規則的量子運動，都是詩人無法探知的微觀糾纏

湖水，量產的柔性電子屏幕

被風揉皺，戰栗，還原

如我們離開，這群勇敢的科學拓荒者又重返平靜

 

詩人也是時代的粒子

上漲的血液里涌動天然的澎湃

不再畏懼凝視太陽

不再畏懼獨自面對未來

在三號地鐵入口，人群蝴蝶一樣散開

而這座輝煌的城市

它的根須也在閃著光向遠方世界不斷伸展

 

 

量子劃過天空

洪 放

 

比起時間與空間，耽于愛情簡直

就是一粒微塵。而量子

穿透一切，逶迤而來

沒有人看見它，但它將時間與空間

串成長河，串成糾纏

疊加，非常態和常態

 

萬物皆有規律。而量子劃過

天空，我們掌握的所有規律都已

不夠。我們甚至:愧疚于

人類的淺薄、無知

或者過度地相信永恒

 

而事實是——量子，游走在

科學與神的邊緣

我們看見它時，它是測量

計算、密鑰

而我們看不見它時，它是瑰麗

閃爍、不可言說的力與

無從感知的感知

 

從愛情里騰出手來，仰望劃過天空的

密集而巨大的量子

它們覆蓋所有，而不動聲色

它們用劃過的姿勢，與人類和解

并且成為我們日常與

情感的一部分

 

 

紀行中科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全超導實驗室

羅 亮

 

粗大的鋼體環繞在迷宮，高罐中蓄養、安定著光芒之神

但于你們是清晰的

它們被制造，被觀察，被條分縷析，被牽引

大到天庭、小至繡花

注入使命與激情

讓神沿著科技大道來到地球，開花，發光，讓能源

源源不斷

溫暖地消弭枯竭的恐懼

在安徽合肥西郊的董鋪水庫上

有一座

面積不到3平方公里、三面環水的半島

中科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

——應該是一枚獎牌，或是另一顆星

全超導托卡馬克因此有了個東方的名字EAST

穩態磁約束聚變讓太陽系中的最大熱能被磁約束

聽了人類的話

——首先聽

安徽省合肥市西郊赤子的話

不再僅是一個閃閃發亮的巨型圓環

不再僅是一個三層樓高外觀樸實如碩大煤爐的大型裝置

它囊括上億溫度的“超高溫”、零下269攝氏度的“超低溫”“超大電流”“超強磁場”“超高真空”等極限條件于一身

它是“東方超環”“人造太陽”

科技成果屬于人類

在裝置上端，我看見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

在科技宮殿，我看見一群群朝氣蓬勃

閃爍著智慧之光的東方面孔

他們讓太陽來地球了

他們請太陽也傾聽人類的愿望與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