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創作的類型融合與美學突破 ——2020年科幻劇集盤點
2020年的科幻劇集佳作頻出,有大神回歸如《星戰》IP衍生劇,有新秀登場如小清新文藝科幻《環形物語》,在類型和題材的開拓上,也有不同于以往的嘗試。
主流的科幻劇集往往世界觀架構龐大、情節線和人物眾多,包含了酷炫的星際旅行、人工智能、未來社會、黑暗末日、異能者等元素,給人以新奇、震撼之感。但并不意味著科幻劇就拋棄了現實主義敘事,由于科幻劇天生有著探尋未知的基因,它可以在超越現實世界的設定下,更加自由地去討論很多關于人性、關于宇宙等玄妙的問題。
特別是,科幻劇在經過完整的敘事鋪陳,結合酷炫的視聽效果之后,很多抽象問題會顯得生動而直觀。比如《西部世界》第三季中,覺醒后的德洛瑞絲闖入人類社會,發起反抗,關于“人何以為人?自由意志是否存在?”的問題,在故事中更加直擊人心。
以經典科幻為基底,探索類型創作的邊界
2020年最矚目的科幻劇,要屬兩位殿堂級導演進軍電視劇產業的新作了,一部是《星球大戰》衍生劇《曼達洛人》,由喬治·盧卡斯親自坐鎮;一部是《異星災變》,由雷德利·斯科特大神操刀。默契的是,兩部作品都以經典科幻為基底,前者自帶《星戰》光環,后者則是雷式經典科幻的一次全面自我總結,在此基礎上,旨在探索新的科幻類型敘事的可能性。隨著第二季華麗回歸,《曼達洛人》開啟了屬于自己的“后星戰時代”。一片荒涼的法外之地,各方土匪、惡霸、賞金獵人粉墨登場,為了生存和尊嚴,每個人都必須拼盡全力,沒有道德、沒有法則,要么死、要么成為傳奇,是典型的西部片配置。帝國陷落、軍團未起,遠在新共和國疆域之外,曼達洛武士丁·賈倫以賞金獵人的身份浪跡星涯,在展開救贖和自我救贖的歷程中,一篇波瀾壯闊的科幻史詩正拉開帷幕。《曼達洛人》中熱血燃炸的科幻冒險是星戰粉的狂歡,但它并沒有止步于此。當廢土西部加入未來科技,當江湖俠義融合太空史詩,《曼達洛人》還原了孤膽英雄一人一槍闖蕩世界的美學傳統,更將《星戰》中黑白各執一色的天然斗爭掀翻。故事中更加注重對主人公內在自我認知的挖掘,在狂拽酷炫的科幻背景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似英雄非英雄的曼達洛人的個人成長史詩。
在類型的融合上,雷德利·斯科特帶來的《異星災變》,則將對外星殖民和宗教倫理的探討融合在一起,故事背景設置在不遠的未來,人類分裂為兩派,并爆發持久的戰爭,戰爭雙方是無神論者和密特拉教,最后地球毀于核戰,戰爭以無神論者失敗收場,密特拉教制定方舟計劃,將部分人類引入方舟,準備移民到開普勒行星。與此同時,無神論派為了能夠提前一步移民行星,改造了密特拉教的兩個機器人,帶著12個人類胚胎提前降臨開普勒行星,想要建設自己的伊甸園。劇集一直圍繞著“人與人造人”“宗教與無神論”的對立,對這兩個話題進行了微妙而又直白的描寫,不僅赤裸裸地映射現實,更是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擔憂。《異星災變》這部劇是借由科幻的框架,重新演繹了人類文明誕生與發展的歷史。
未來科技狂想,疊加對個人與宇宙宿命的探討
圍繞科技發展展開的諸多關于人類社會的探討,是許多科幻作品的母題,《西部世界》第三季的故事在機器人覺醒、內部分化的主題維度之上,疊加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如果人類社會的未來能被預測,將會如何?而絕對硬核的《開發者》,同樣以能推演未來的“Devs”實驗項目為故事切入點,衍生出關于自由意志、宇宙命運的終極思考。
《西部世界》將人工智能這類題材發揮到了極致,第三季則提出一個瘋狂設想,“Rehoboam”系統管理著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并對未來做出精準規劃,世界在其統治下井井有條。這個世界無非是放大版的樂園,被操控的除了機器人,更有人類自身。他們都是AI搜集數據、進行推演、提前預警的一組數據,諷刺又超現實。當機器人的命運重蹈在人類身上,前兩季提出的問題則被無限放大。《西部世界》第三季的每一集都有一個特定主題,風格類型上也進一步融合了更多元素,反烏托邦、賽博朋克、槍戰動作、商戰等等,激烈的視覺沖擊和信息密度超大的故事劇情,將人與機器人的反抗與內斗、對真實世界和個人命運的拷問全然呈現在觀眾面前。
而在《開發者》中,對于宇宙命運、因果法則的詭辯,則是以一個個足夠精彩的懸念來切入。阿瑪雅科技公司的工程師跟CEO演示物理實驗,接著,公司的一個神秘項目浮出水面,工程師的間諜身份被揭穿,這部劇的核心設定在于量子未來。不得不說,《開發者》足夠硬核,它是一部嚴肅地探討量子力學的科幻作品,編劇在嚴謹的物理理論之上,打開了合理且出人意料的腦洞,許多懸念與細節的鋪陳都恰到好處。就算對物理一竅不通,觀眾在懸念迭起的劇情中,也能理解角色關于多重宇宙、自由意志、因果關系的討論。其中值得玩味的一幕是“Devs”系統通過無數次量子計算,投射出了2000多年前耶穌受難影像的模糊輪廓,這不是藝術表現,而是重現或投射,是對歷史的量子直播。如果未來能被如實直播,是否可以印證宿命的存在?量子力學認為,因為觀測者意識的存在,宇宙的存在才有意義,如果人在觀測別人,那么又是誰在觀測人類和宇宙?
反類型、反傳統的科幻美學正突破主流
反類型是對類型電影構成元素的顛覆,科幻本身作為一種主類型,鮮少有在類型元素上做出反叛和顛覆的。但《黑袍糾察隊》一反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的傳統敘事,走起了英雄墮落、反被追擊的“野路子”;而《環形物語》的“反叛”,似乎在于清冷文藝的敘事基調和美學風格,與傳統強調故事、設定、體量的科幻劇集非常不同。
《黑袍糾察隊》第二季在去年回歸,這部劇講述了一群被旁人稱為“The Boys”的義警,他們專門對付因為自身能力而腐敗﹑黑化的超級英雄。而他們的大目標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英雄團隊“The Seven”,以及背后幫他們掩藏黑料的企業“Vought”。當苦大仇深的平民廢柴聯盟對戰道貌岸然的黑化超級英雄,英雄徹底淪為一種工具、一個表面符號。除了類型上的反叛,這部劇也足夠戲謔,甚至不乏辛辣的諷刺,就算超級英雄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最終卻難逃被消費主義、資本圈養的本質。
第二季顯然又向前走了更多,除了生產超級英雄的邪惡公司和主角五人團隊,還出現了另一支來自教會的力量。教會一直試圖重新包裝過氣的超級英雄,把他們當成商品從中牟利,手中還握著許多黑料。另外,劇中各種鋪天蓋地的政治隱喻和社會諷刺,很難讓人不對號入座。整部劇的氣質黑暗頹廢又血腥暴力,奉獻了無數經典名場面,有趣而又“重口味”。
對比之下,《環形物語》更加注重探討人文、家庭、哲學等話題,整部劇集彌漫著淡淡的憂傷的文藝氣質,它將故事核心從幻想本身移植到人的思想、情感和關系上,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美學風格。這部劇一共8集,每一集相對獨立,共享同一個世界觀,每集之間又有著微妙的聯系,最后形成一個閉環,非常有形式感。“環形”是一臺探索宇宙奧秘的神秘機器,埋在一座北歐風小鎮的地下,鎮上很多居民都是“環形”公司的員工。因為這個裝置,人們陸續遇到了各種奇異事件。《環形物語》走的是“科技復古風”,把未來的科技放置在過去的語境中,基于原插畫的畫風,將科幻元素與鄉村風光融為一體。那些破敗的機器,家人、戀人間疏離的關系,那些埋葬在小鎮錯位的回憶,通過考究的鏡頭、清新的畫面、清冷的色調呈現出來,讓我們看到那些奇幻事件背后的鮮活人生。
設定至上,味道純正的高概念科幻依舊搶眼
科幻劇的“爽感”也在于出人意料的“強設定”。去年還有幾部矚目的科幻劇集,均以核心設定取勝,被太陽追著跑的末世密閉空間《絕夜逢生》,嚴謹如德國軍工系的時間穿越題材《暗黑》,人死后可以上傳安享永生的虛擬世界《上載新生》。這幾部劇在一開始便拋出一個高概念的核心設定,劇情緊密圍繞這個核心展開,表達的卻是超越此設定的深刻主題。
比利時科幻劇《絕夜逢生》講述一架在布魯塞爾的航班起飛后,太陽活動突變令被照射到的生物通通死亡,有幸逃過一劫的飛機試圖向西面飛去以躲在黑暗中,飛行員受傷、飛機燃油有限、食物短缺,加上乘客性格迥異,在絕境下如何彼此信任,關鍵時刻如何抉擇,都是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這是典型的密室逃生題材,同《迷失》《釜山行》《雪國列車》一樣,《絕夜逢生》也是群戲模式,在末日之下,不同的身份、背景的人做何反應,關于人性、社會能在過程中得到多深的剖析,是這類故事最大的看點。
大玩燒腦結構的德國科幻劇《暗黑》同樣走群戲路線,它硬核的技術設定、寫實的人物與劇情呈現俘獲了一批粉絲。有網友說,這部劇代表了目前人類高級智慧的精華集結,匯集了科學、宗教、哲學、玄學等多種復雜深刻的理論。《暗黑》用整整三季來呈現“時間”這個絕對主題,并將各個不同維度的認知體系糅合在一起,設計成一個循環嵌套的故事。它有足夠的劇情空間去呈現懸疑、倫理、驚悚的類型表達,并涉及過往時空題材中沒有研究透的內核,這是它的沿襲和超越所在。
相比之下,《上載新生》的設定并不算新鮮,在2033年,六家科技公司運營起虛擬現實酒店,將死之人可以“上傳”其中并安享后世。男主在上傳到“天堂”之后,能跟活著的女友聊天,他發現這里仍有貧富差距,所有事物都由程序設定好,人們毫無隱私可言,甚至還有很多霸王條款。這似乎是死后版的《黑鏡》,這些現象很可能在未來發生,或許正在發生。除設定外,這部劇還融合了喜劇、愛情、懸疑的類型,雖然不算純正喜劇,但它的人設、臺詞、元素等方面卻呈現出情景喜劇的特點。能在一個核心范圍內,呈現如此多面的敘事空間,這正是科幻賦予的獨特屬性。
懸疑加科幻,國產科幻劇還需深度融合
去年,歐美的科幻劇集表現得十分搶眼,但在國產科幻劇中,叫得上名字的僅有兩部——《在劫難逃》和《失蹤人口》。兩部作品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樣是主打懸疑,科幻只是一個解釋劇情的包裝。并且,兩者的故事結構都打破了常規的線性敘事,時空交錯帶來的劇情張力,某種程度上能挽救科幻概念的不足,但作為純劇情輸出,卻并未帶來很多驚喜。
《在劫難逃》是一部刑偵劇,聚焦于兩人的斗智斗勇,層層疊疊的時間循環陷阱拋出了一個令人期待的科幻設定。警察一次又一次在這往復的劇情中不斷通關,可最后,關于科幻的解釋僅僅是一次“記憶實驗”,對于見慣了燒腦設定的觀眾來說,難免感到失望。《失蹤人口》講述一場車禍讓幾名幸存者受困神秘河谷,求生路上他們陷入某種超自然現象的困局之中。這部劇以非傳統的方式推動劇情,不斷把過去和現實組接,在河谷墜車后與墜車之前來回跳躍。這是懸疑推理劇慣用的技法,通過對各條線索的暗中勾連,然后把全部時間線串聯起來。同樣,關于神秘現象的解釋,也只是寥寥幾筆關于暗物質粒子的暗示,盡管故事重點放在人性的迷宮,但總體看來,依舊缺少一種落地的真實感。
相比于其他類型的劇種,科幻劇本身擁有與眾不同的美學特征,能容納包括悲劇、喜劇、荒誕、史詩等眾多審美形態,在敘事空間中,還能無縫融合各種亞類型和文化元素。創作者通過宏大的想象將現實世界變形,卻依然保持著人類世界的邏輯和情感,并且,還能在科幻世界觀營造的種種意象中,去探討諸多政治、人文、哲學等問題。2020年的科幻劇佳作頻出,以歐美市場為主的科幻作品依舊占據主流,憑借深厚積淀和成熟的工業制作水平,推出了大量類型風格迥異、世界觀龐大的科幻劇集。不管是《曼達洛人》的太空史詩,《西部世界》的動作冒險,《環形物語》的治愈系等等,在類型元素融合或是科幻美學的塑造上,去年的科幻劇作品都令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