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成劍:放下身段,真正走進少年兒童豐富的內心世界
第十屆江蘇書展期間,由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省作家協會和北京大學中文系主辦的第二屆曹文軒兒童文學獎頒布了獲獎名單。本報記者對榮獲長篇佳作獎的作品《少年將要遠行》作者儲成劍進行了專訪。
行 超:您的小說《少年將要遠行》獲得了第二屆曹文軒兒童文學獎,這部作品對您來說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儲成劍:在創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并沒有想過它可能會對我產生怎樣的特殊意義。但隨著作品的出版、獲獎、讀者反饋、再版以及國內一些兒童文學研究專家的肯定,我不由得開始重新審視這部作品。我不能說它是一部非常成功的作品,這有待時間的檢驗。目前,來自讀者和市場的反饋告訴我,在無以計數的少兒文學讀物里,這部作品至少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作為一個初次嘗試長篇兒童小說的寫作者,我自然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被更多的讀者所認可和接納,從這一層面上來說,我覺得《少年將要遠行》是一部“幸運之作”,它堅定了我對文學的某些價值判斷,甚至可能會影響我今后創作門類的選擇。當然,對我個人而言,這部作品更重要的意義在于:這是一部寫給故鄉的書,我的許多童年記憶、童年經驗也都融化其中。在小主人公蔣根喜身上,浸透著我對生活的認知、我的喜怒哀樂,以及我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和期許。
行 超:在小說中,主人公蔣根喜雖然自強自立、品學兼優,但并非完全沒有缺點,比如,他始終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犯的錯,還因此連累了景寬爺爺。您認為兒童文學中的主人公形象應該怎么定位?
儲成劍:在前不久召開的一次作品研討會上,有多位專家評論說,《少年將要遠行》里的人物塑造十分成功,蔣根喜、景寬爺爺、大鳳姨媽……都形象鮮明,有人甚至說連里面的一些“小配角”都可以為之“立傳”,這當然是對這部作品極大的褒獎。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的褒獎里究竟含有多少鼓勵的成分,但我還是必須坦誠地說,在寫作《少年將要遠行》的過程中,作品里的每個人物在我腦海里的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我與他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能看見他們的面容,聽到他們的聲音,觸摸到他們的歡樂與傷痛……至于主人公身上一些所謂的“缺點”,我覺得是情理之中的,非但不能“視而不見”,甚至還要努力“捕捉”。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對主人公個性的“刻意遮蔽”和“任意拔高”都是不可取的。生活中,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有誰是完美無缺的呢?而倒是這些所謂的“缺點”,才為我們鋪設了一條通往未來的成長之路。因此,在我看來,無論是成人文學還是兒童文學,主人公形象都應該是立體的、復雜的、生動的、可信的,是緊貼社會、時代發展和人物成長軌跡的。
行 超:小說中的景寬爺爺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年輕時因意氣用事而遭牢獄之災,此后余生忍辱負重、待人真誠善良,他與主人公之間的感情也很動人。您是如何構思這個人物的?
儲成劍:在這部作品里,景寬爺爺是我特別鐘愛的一個人物。在近期召開的一次研討會上,《少年文藝》主編田俊等專家表達了他們對“景寬爺爺”這個人物的認同。在田俊看來,這一人物形象具有超越文本的意義和價值。對遠離父母的根喜來說,景寬爺爺不僅是情感的撫慰和溫暖源,更是精神成長的引導和示范。田俊道出了我在構思這個人物時的動機,我一直覺得,孩童時期的精神引導是特別重要的,我們都曾有過或者渴望過類似景寬爺爺這樣的護衛與引導。在《少年將要遠行》里,正是景寬爺爺以他豐富、深刻的人生經驗和人生智慧,將根喜從懵懂孩童“擺渡”為踏步遠行的少年。而就“景寬爺爺”自身而言,他也是一位“成長者”,在生活的浪潮和風波里,他始終都在不屈不撓地進行著自身的人格修煉。這一點也體現了我對“成長”這一概念的理解——成長是一輩子的事,成長是萬物之事。
行 超:隨著城市化的深入,生活在城市中的孩子們對鄉土社會越來越陌生,像《少年將要遠行》這樣的鄉土題材兒童文學寫作也變得越來越稀缺。您怎么看待這個現象?
儲成劍: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鄉土題材的兒童文學寫作越來越稀缺,這或許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我在寫作《少年將要遠行》過程中也曾有過擔心,這樣的鄉村題材是不是已經邊緣化了?能不能被當下的小讀者們所接受?現在看來,這種擔憂似乎是多余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小讀者反饋說因為這部作品寫的是鄉土題材,他們在閱讀時感到隔膜或疏遠。相反,倒是有一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小讀者表現出對鄉村生活的濃厚興趣。
城市有城市的精彩,鄉村有鄉村的樂趣,與其在兒童文學寫作中糾結選擇城市題材還是鄉村題材,倒不如努力寫出一個結結實實的好故事。就像曹文軒老師的《青銅葵花》《草房子》等作品,都是鄉村題材,這么多年來一直暢銷不衰,不也是很好的證明嗎?
行 超:《少年將要遠行》是一部扎根現實的兒童文學作品,故事的背景是改革開放浪潮中的一個普通的家庭,而面向兒童的寫作又常常是最需要想象力的。那么,您怎么看待兒童文學創作中想象與現實之間的關系?
儲成劍:我說過,《少年將要遠行》來源于生活,它所有的養分都是從我的故鄉,從日常生活中汲取而來。但在我看來,扎根于現實,并不代表作家要像攝影師一樣去分毫不差地記錄現實。正如現實生活并非就是文學生活一樣,作家除了觀察和記錄現實,更要多一份思考、過濾和想象。只有將現實生活轉換成文學生活,寫出來的作品才能稱之為文學作品。就小說創作而言,想象力更是作家才華的體現。
我想,我們通常所說的扎根現實,更多的是扎根于社會的現實和時代的現實。它是一種相對寬泛的概念,就像我寫的蔣莊,并不就是原汁原味的蔣莊,它不過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蘇中平原的一個縮影。我寫的蔣根喜一家,生活中也沒有具體一個家庭可以作為參照,它只是很多類似家庭的融合體。由現實躍升至文學,離不開“想象”這個必然的通道。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如果說想象力是一葉風箏的話,那么現實就是那根拽著它的線。
行 超:小說寫的是一個少年在現實生活中遭遇家庭變故,以及克服困難、完成個體成長的過程,您認為,對兒童文學寫作來說,挫折、苦難意味著什么?
儲成劍:作為一部成長主題的兒童小說,挫折和苦難當然是難以回避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童年、少年時期的所謂挫折和苦難,是促使我們成長的催化劑。當然,作為兒童文學寫作,如果只是就挫折寫挫折,就苦難寫苦難,那就太單調、太單薄了。如何表達挫折和苦難,這是對作家的考驗。青年評論家岳雯在評價《少年將要遠行》時說,這部小說寫得很柔軟,但在敘事模式上又是很堅硬的。這樣的評論令我有些感動。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了,但這肯定是我努力的方向。我想,無論是挫折還是苦難,柔軟的書寫可以更好地貼近讀者、感染讀者,讓故事更加生動溫情。而堅硬的內核則是一種精神的力量,可以讓作品飽滿而熠熠閃光。
行 超:江蘇是中國當代文學的大省,以曹文軒、黃蓓佳等為代表的江蘇兒童文學也有著獨特的美學追求,您的寫作是否受到這個文脈的影響,又具有哪些特性?
儲成劍: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大省,江蘇的兒童文學在全國范圍內都是有著較強實力和影響的。以曹文軒、黃蓓佳等作家為代表的江蘇籍兒童文學作家之所以能夠贏得那么多讀者的喜愛和推崇,我想一個重要的原因,可能就在于他們的作品所蘊含的精神力量。至于在語言風格和敘事腔調上,我可能更多受到蘇童、余華等江浙作家的影響,我覺得他們的小說語言每一句都是藝術品,在不露聲色的敘述里,溢滿了作家的情感和智慧,那種“笑中帶淚,淚中含笑”的閱讀感受真是妙不可言。
行 超:我注意到,除了這部作品之外,您還創作過多部成人文學領域的小說、散文,您認為兒童文學寫作與成人文學寫作有什么異同?
儲成劍:《少年將要遠行》是我的第一部兒童長篇小說,因此我說過,它只是我的一次“試水”。在這之前,我寫過一些散文、紀實文學、中短篇小說……當然也包括兒童文學范疇的短篇小說。我覺得無論是兒童文學,還是成人文學,歸根結底都是文學。成人文學所涉及的主題、結構、人物、情節、語言等所謂的技術要素,在兒童文學這里也一樣必不可少。至于兩者寫作的異同,我只能說,兒童文學的寫作可能針對性更具體一點,因為作品主要面向少年兒童,作家需要放下身段,真正走進少年兒童豐富的內心世界,讓作品更貼近孩子的審美和接受能力。當然,我這樣說并不是倡導兒童文學的通俗化和低幼化。事實上,我認為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適合不同年齡段的人閱讀的,我們也千萬不要低估了孩子們的閱讀理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