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影視圈，成熟女性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強烈，當我們不再盲目鼓吹“少女感” “凍齡”，女性大可以坦然面對時間，接納自我，閱歷增加了女性的自信和魅力，不過 “三十而已”，不妨“乘風破浪”。有人預言，以成熟女性為主導的“中女時代”已然降臨。

同樣身處“中女”階段的演員蔣勤勤，近期攜新作劇集《迷霧追蹤》復出，飾演西南小鎮(zhèn)上的女刑警隊長林雨虹。暌違多年，她以這樣一個倔強、剛毅的角色重回大眾視野，與早年柔美婉約的銀幕形象大相徑庭。

正義女警的強硬與脆弱

《迷霧追蹤》第一集，蔣勤勤這樣登場：鏡頭跟隨著林雨虹穿著雨衣的背影，一路闖進律師辦公室。映入眼簾的是面色不善的前夫和兒子，久候多時的離婚律師，觀眾也看清了林雨虹淋濕的發(fā)，風塵仆仆的臉，及臉上一道駭人的血跡——她是從辦案現場趕來的，臉上的血正是那時濺上去的。不修邊幅的外貌，不近人情的性情，疏離而冷淡的家庭關系，危險而操勞的工作狀態(tài)，這個信息量很大的出場，一下與蔣勤勤以往“輕柔似水、靈氣逼人”的古典美人形象拉開了距離。隨著劇情的展開，林雨虹的內心世界也一點點地被揭開——她背負著父親死亡之謎的壓力和愧疚，也因此患上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林雨虹不是一個傳統(tǒng)女性，她的形象也非傳統(tǒng)的電視劇女主，她身上的缺陷、爭議、創(chuàng)傷和她的力所不及，這些豐富的人設使人物具有了真實的質感，契合該劇的現實主義風格基調。

《迷霧追蹤》的導演余慶評價她是“一位被嚴重低估的演員”。在這部影片中，蔣勤勤第一次演警察，角色和過去的表演經歷距離較遠。該劇留白、跳躍的敘事方式則對表演的控制力提出了比較高的要求。另外，大量長鏡頭的使用，保留了場面信息量的完整，也考驗著表演的連貫性和邏輯。蔣勤勤的表演具有較強的說服力，在林雨虹這個角色身上體現了刑警的職業(yè)特點：敏銳、老練、冷靜、果敢，面對困難和危險，她嫉惡如仇、絕不退讓。幾場審問罪犯的戲，蔣勤勤眼神凌厲兇悍，臺詞步步緊逼，爆發(fā)力驚人。同時，作為一名帶領一群男性開工的女隊長，她不茍言笑、說一不二，情感和情緒都很內斂，不輕易表露內心，具有不羈于甚至超出男性的霸氣風范。但當關系到她在意的親人，比如父親和兒子時，絲絲縷縷的牽掛和深情則會從她冷硬的外表下不動聲色地流露出來。特別是當她得知父親有可能還活著時，眼神閃現出希望的光，這一瞬她只是一個渴望父親的女兒。另外，林雨虹和搭檔、年輕刑警趙偉（周游飾）間介乎于戰(zhàn)友、知己的情誼也點到即止，似有若無，給壓抑的人物和劇情做片刻的調劑。在現實世界，蔣勤勤的父親就是一名警察，她坦言，自己的生活經歷有和林雨虹重疊的部分，她本身足夠了解刑警這個職業(yè)，對父親的觀察和體會，成了她創(chuàng)作角色時的“種子”。

《迷霧追蹤》的故事線索基本是跟隨著警方，拼湊真相的碎片，逐漸摸清案情全貌。這個過程不是全知全能的，現實主義的質感“規(guī)定”了主人公既沒“金手指”，也無“黑科技”，他們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為受害人尋求公道的過程，也不能避免失誤和無用功。同時，該劇試圖作出關于道德、倫理、人性方面的深層探討，由于這些議題的復雜性和廣闊性，演員的表演立場反而要盡量去保持中立，否則很可能會流于淺薄，從而喪失了現實的多義性。蔣勤勤在劇中有很多不回應、不解釋、不表態(tài)的表演場面，仿佛是在沉思，也可能是無以名狀，抑或是出于人物的倔強，這種處理方式所形成的懸念，留給了觀眾足夠的品味空間，與全劇迷障重重的敘事和陰郁幽暗的氛圍保持了內在的一致性。

實力演員的超然與超越

以《迷霧追蹤》復出的蔣勤勤在采訪中反復被問及“中年女演員危機”的話題，這個全民熱議的話題在她看來，只是人生新階段到來的一種必然。她認為度過“危機”的關鍵在于自身，中年是演員最成熟的階段，要自我成全、自我提升，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這種實際的態(tài)度其實和《迷霧追蹤》的林雨虹的處境有著內在相通的部分：無論過去如何，我們都該在當下發(fā)現自己、超越自己。

蔣勤勤的從藝經歷是一個不斷刷新上限的過程。1992年，她出演第一部電視劇《媚態(tài)觀音》后，學戲曲出身的蔣勤勤正式改行影視表演。1994年，蔣勤勤以專業(yè)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大三時被選中主演瓊瑤劇《蒼天有淚》，她塑造的癡情女子，是其藝名“水靈”的最佳注解。此后，蔣勤勤還主演了《西施》《康熙微服私訪記1》《英雄鄭成功》等歷史劇，《白發(fā)魔女》《風云》《臥虎藏龍》等武俠劇，《四世同堂》《耳光響亮》《姐姐詞典》等現實主義力作，角色身份性格之多變，類型之復雜，足見其理解生活、刻畫人物的功力。根據張愛玲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半生緣》，劇方原本屬意她飾演清純大方的曼楨，但蔣勤勤自己提出想挑戰(zhàn)曼璐這個可悲又可恨的底層舞女形象。蔣勤勤版的曼璐，外表艷麗，舉止狠辣，傳達出了人物在生活摧殘下的掙扎、不甘、認命、怨懟和惡念，尤其是“黑化”后的表演，令人生畏。《喬家大院》中精明大膽、見識非凡的“陸玉菡”則是蔣勤勤塑造的又一個經典角色，她憑借這個人物獲得了第23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具人氣女演員獎和觀眾最喜愛電視劇女演員。

2014年的電影《一個勺子》是她近十年來表演躍上一個新高度的代表作。片中，蔣勤勤飾演淳樸心善的西北農村婦女金枝子。黑黃的皮膚，臃腫的造型，木訥的眼神，把她的美貌最大限度地掩蓋，她的表演最大限度地剝離了外部設計感，以人物最自然、最本能的反應和念頭呈現，現實質感深厚。這種足以令觀眾耳目一新的表演，對她這樣一位從業(yè)多年，內在素養(yǎng)和外部技巧都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演員來說，或許只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正如她在《迷霧追蹤》中以女刑警的面貌示人，盡管頗為意外，但觀眾會很快被她強大的信念帶入故事情境之中，不會跳戲。劇中，蔣勤勤幾乎素顏，衣著樸素不修邊幅，但從她保養(yǎng)得當的面容，靈活敏銳的精氣神可以看出，這些年她雖淡出了演藝圈，但她所保持的職業(yè)狀態(tài)，足以出色地完成新的職業(yè)挑戰(zhàn)。

（作者為戲劇影視學博士后、上海戲劇學院電影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