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以前，當我還是梳著兩根麻花大辮子的初中生時，一本薄薄的小書《金薔薇》，讓我第一次接觸了俄羅斯文學。它像一抹燦爛的陽光，照亮了我幽閉的腦海；更像一片蓬勃生長的高高白楊，風吹葉落，把文學的種子撒在了我的心田。

那是我的文學初戀，那種撲面而來的美好讓我頭暈目眩。從此，我記住了康·巴烏斯托夫斯基這個長長的名字。之后，我又讀到了他風靡世界的“梅拉爾”系列，情不自禁被作家神奇的筆觸牽引著，走進森林、海洋、田野、河流，飄逸的晨曦、墜落的夕陽、大大小小的湖泊、曲曲彎彎的小溪……

多少年以后，當我從相伴相守了近半個世紀的文學崗位上退下來時，我決心去俄羅斯尋找我的文學初戀，尋找影響了我一生的“梅拉爾”那片神奇的土地。從2017年開始，我先后三次赴俄羅斯，從莫斯科郊外那一片片樹干上睜著無數只眼睛的白樺林，到伏爾加河兩岸滾動著金黃色麥穗的曠野；從索羅恰鄉間無邊無際的草原、黃豆地、草垛子，到梅拉爾深處洇染著墨綠色的叢林……一路尋找著老康的創作軌跡，也一路走讀著俄羅斯大自然如同油畫一般的美麗風光。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俄羅斯這片神奇的土地，會孕育出那么多如雷貫耳的世界級文學大師；我也終于懂得，大自然是舉世無雙的天然教材，你只要從中擷取一根枝葉、一滴水珠、一片云彩、一縷陽光，你就會在不經意間走進一個未知的繽紛世界。

2019年夏天，我去烏克蘭尋找老康青少年時期的成長軌跡。我在基輔大學附近135中學里的康·巴烏斯托夫斯基紀念館中，意外又驚喜地發現：他居然還是一位偉大的兒童文學巨匠，他曾經寫下大量的兒童文學作品，在俄羅斯擁有無數的少年兒童粉絲。對于這樣一位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差一點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世界級文學大師，為何會俯下身子為小朋友們寫下這么多的兒童文學作品，又為何會將自己追求一生的自然文學，用少兒讀者喜歡的形式展示給他們，我產生了探究的欲望。

我決心去尋訪老康的童年。那是一個名叫貝里普恰的小村莊，它是老康爺爺的故居，也是老康童年玩耍嬉戲的地方。我無法形容這個樸實無華的小村莊在斜陽下露出完整面貌的那一刻，帶給我的安謐和寧靜。村口那一條蜿蜒穿過田野流向遠方的河流，閃動著魚鱗般的銀光。河邊矗立著一塊黑色的大石碑，上面刻有老康留下的兩行字：我在這里度過了童年，每天都像過節一樣快樂！

村民們把這條河叫“露珠河”，河邊的小山丘和長滿茅草野花的曠野，是村里孩子們天然的游樂場。老康從六歲開始來到爺爺家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度過了他一生中最最難忘的快樂時光。后來他去了基輔上學，但每逢周末，他還是會回到爺爺家中，跳進河里游泳，釣魚摸蝦。河水寬闊處形成巨大的湖泊，春天湖面上到處都是鮮綠的菱角，夏天則長滿了荷花蓮藕。老康和爺爺一起劃著小船在湖上采摘菱角蓮藕，野鴨張開翅膀拍打著水花，老康嚼著蓮子，滿嘴清香，將綠色的殼扔在野鴨的腦袋上。

我相信，這樣的快樂帶給老康對生活的感悟，是他在課堂上和書本中都感受不到的。老康筆下的童話世界，一定來自這個名叫貝里普恰的小村莊，來自他身邊的大自然。這樣純凈、快樂、無憂無慮的童年，這樣清甜、美好、沒有骯臟和丑陋的天地，如今去哪里尋找呢？

從貝里普恰回到基輔，我就開始在這座城市的大小古舊書店里穿行，我想收集老康描寫大自然的兒童文學作品，我也希望有機會將它們介紹給中國的少兒讀者朋友。沒想到，這一收集，我才知道自己從前的孤陋寡聞，才明白老康雖然是俄羅斯自然文學領域中的一棵大樹，但這棵大樹的背后，還有一片森林！

其實，人與自然的關系，一直是俄羅斯文學最重要、最深刻的主題之一。在整個俄羅斯文學的輝煌宮殿里，有一座耀眼奪目的長廊，就是“大自然文學”，而在這座長廊里留下優秀作品、豎立不朽豐碑的，則是一長串如雷貫耳的名字：普希金、托爾斯泰、屠格涅夫、普里什文、斯拉德科夫、比安基、希姆、巴烏斯托夫斯基……

蘇俄文學曾經是幾代中國人的精神記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引進了數量眾多的優秀蘇俄文學作品，卻似乎忽略了俄羅斯“自然文學”這座百花盛開的長廊，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十分遺憾的事情。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高速發展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但與此同時，人們對大自然無度的索取和瘋狂的掠奪，也是令人深深擔憂的。人和自然之間的平衡開始被打破，揮霍和透支子孫后代的生態資源，成了不爭的事實。更讓人心生惶恐的是，在這種索取和掠奪的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的互相爭斗、彼此算計，漸漸成為常態；從前流淌在人世間的那種溫情、善良、與美好，離我們漸行漸遠……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適時引進俄羅斯“自然文學”，無疑有著積極的重要意義。這里首先推出的五位俄羅斯文學大師，同時也是享譽世界的“自然文學”代表作家。他們是：巴烏斯托夫斯基、普里什文、斯拉德科夫、比安基、希姆，我們精心選擇了這五位作家最優秀、最暢銷的兒童文學作品，奉獻給中國的少兒讀者們。

巴烏斯托夫斯基的作品浪漫地再現了現實生活中的動物和植物，他用行云流水般的語言，描繪出光線、氣味、聲音這樣無形的生命；他筆下的童話故事，是現實和奇幻的交織；他故事中的童話人物，溫暖、善良、美好。大自然的美和人類情感的和諧交融，是巴烏斯托夫斯基一生追逐的理想。

而普里什文的作品中，則飽含著作家對大自然命運的憂患意識，他預見到人類文明進程中，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不僅可能毀壞大自然的生命，同時還會導致人類在精神、道德、審美情感上的麻木！他的作品充滿了對自然萬物的愛，他的文字會帶領著你，親吻泥土的芬芳、辨別百草的奇異、探尋密林的馥郁、傾聽溪流的吟唱……讓你在歡快和光明中，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哲理性的思考。

斯拉德科夫更像一位詩人，他用愛和好奇鍛造出一把神奇的鑰匙，并用這把鑰匙為你打開大自然——一切生命的奧秘之門。門里面的風景很迷人，你會驚嘆于海洋、沙漠、雪山、苔原的多姿多彩；你也會折服于藍天、大地、宇宙、蒼穹的廣袤與浩瀚！

比安基最愛講述動物和植物的故事，你可以跟隨著他的故事走進大自然這本百科全書。在這里，你不但能和大自然交上朋友，你甚至還能學會做大自然的主人，培養自己做人的重要品性。比如：善良、真誠、勇敢、堅強，不畏強暴、扶助弱小，嫉惡如仇、從善如流……

希姆的神奇之處在于，他可以將動物的對話，翻譯成人類的語言，這就無形中使得你的認知世界，一下子擴大了一百倍、一千倍！希姆還是一個極其會講故事的人，他會把生活中的你，巧妙地變成他故事中的主人公。當你在他的故事中，突然看到熟悉的自己時，你千萬不要驚掉下巴，你只要細細地去琢磨：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難道也可以這樣嗎？終有一天，你將意識到，自己的未來，其實有許許多多的可能性。

我去追尋一棵大樹，卻發現了一片森林。

現在，這片森林就在你的面前，你愿意走進去，探究其中的奧秘嗎？

（本文為《大自然里的故事》序，福建少兒出版社2020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