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2020年5月，網絡小說《詭秘之主》正式完結。這是一部創造過不少“奇跡”的作品，在起點中文網的各大榜單，作品不但長年高居榜首，而且其精妙的情節設計和角色刻畫也使其成為了近年來廣受好評的網絡文學作品之一。作品在獲得暢銷的同時，也突破了網絡文學讀者的年齡、性別、文化程度及欣賞趣味之間的差別界限，在各類讀者中都得到不少忠實的擁躉。《詭秘之主》及其引發的“詭秘流”熱潮，恰好出現在網絡文學轉型升級的關鍵時間節點上，為今后網絡文學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一個可供多維度研究的案例樣本。

《詭秘之主》的成功有著復雜而深刻的時代背景。隨著當下我國基礎設施建設及移動互聯網技術的飛速進步及網民數量的激增，越來越多的新媒體文娛平臺，如抖音、快手等短視頻APP及直播網站相繼誕生，各類手機客戶端、游戲APP等迅速普及，網絡用戶的業余時間開始被大量新興的文娛方式擠占。與之相比，誕生已逾20年的網絡文學對新讀者的吸引力無疑已大大減弱。以往靠淺顯直白的劇情吸引讀者的“小白文”寫作模式正在發生急劇改變。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包括愛潛水的烏賊在內的大批網絡文學作者，正在嘗試把傳統文學中常見的創作手法和寫作思路引入網文創作中去，推出了《詭秘之主》等既有網絡文學的“爽感”，又不乏一定的文學水準與人文關懷意識的網絡文學新作。

匠心獨運的世界觀設定

回顧網絡小說的發展歷程我們會發現，這是一部充滿了創新與革命、由想象力的盛宴凝結而成的編年史。橫亙在網絡小說創作者面前的一條條枷鎖被打破，一座座看似不可翻越的大山被搬開。可以說，創新是網絡小說最重要的武器，想象力是網絡文學的第一生產力。但是，隨著網絡文學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作者開始滿足于在現有的世界觀框架下構建自己的故事宇宙，很少再出現像“洪荒流”“無限流”等讓人眼前一亮的新流派。直到2018年，《詭秘之主》在起點中文網開始連載，人們才驚訝地發現，網絡小說竟然還可以這樣寫。

盡管《詭秘之主》還是以常見的“穿越”設定作為切入點，但是小說的世界背景卻相當復雜，其中融合了西式奇幻、蒸汽朋克、“克蘇魯神話”以及“SCP基金會”的部分設定，主背景近似于第一次工業革命方興未艾的歐洲，在這個野蠻、凌亂、駁雜、詭秘的時代里，蒸汽機已被發明出來，煤鐵復合體也已廣泛應用，人們發明了蒸汽動力火車和鐵甲艦，槍炮等熱兵器也已用來裝備軍隊，但是石油工業和電力設施卻還不見蹤影。與此同時，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又有著讓人扭曲而瘋狂的奇幻力量。

《詭秘之主》最大的創新之處在于重新架構了一整套復雜的奇幻體系。22個序列里的每個序列都有著從0到9共10個層級，小說中的人物想要升級就必須吃下用神奇材料調制成的“魔藥”。比如主角開頭是“占卜家”，升級后變成了“小丑”，再升級變成了“魔術師”；而另一個序列的開頭是“刺客”，升級兩次后竟變成了“魔女”……于是，猜測那些奇妙的空白序列也成了讀者的樂趣之一。小說中的魔法體系有一點像英國作家J.K.羅琳的《哈利·波特》，雖然看起來莫名其妙但卻足夠詭異、有趣，而且這個世界里還存在著神靈，除了七大正神外，還有強大而詭異的邪神及更加瘋狂邪異的“外神”。

對于幻想題材的網絡文學作品來說，最難的就是構建一個設定宏大、內涵豐富、細節清晰的虛擬世界。《詭秘之主》給作者最大的啟示在于，可以從浩如煙海的世界歷史資料中攫取養分，比如說小說中故事的時代原型即為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作品中的貨幣體系和一些事件的設定都能夠找到歷史上的對應，而奇幻背景的設定又令小說流露出一些陌生感。《詭秘之主》之后，有不少網文作者開始學習、借鑒這部小說紛繁復雜的設定體系，以令自己的作品更加多姿多彩。如Andlao的《余燼之銃》就借鑒了其蒸汽朋克背景，機器人瓦力的《黎明醫生（原名《瘟疫醫生》）則借鑒了其詭異莫測的克蘇魯神話體系，不祈十弦的《玩家超正義》借鑒的則是其復雜的職業體系等。

幻想世界里的現實關懷

《詭秘之主》不但構建了一個超凡者大量存在的人類社會，而且還讓主角本人“正常”生活在這個世界里。主角克萊恩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工作和同事，在廷根和貝克蘭德兩座城市還分別有自己的社交圈。他也需要掙工資養家糊口，也需要研究投資、研究禮儀——和這個世界其他各階層的人一樣。有超凡元素存在的小說里，我們一般極少看到“普通人”的身影，更別說深入社會、深入生活的主角。小說中作者最認真寫的就是主角每天的日常生活，寫他的消費與工作，寫他親歷的親情、友情，寫這個世界里復雜的幣制，寫工廠里紡織女工的悲慘遭遇等等。我們就像主角本人一樣，在這個世界里歷經凡塵，融入其中。大多數網文讀者可能很難體會出這其中的“爽點”，因為它爽的地方恰是這個恢弘世界的基礎架構，而非人物本身的主角光環。

網絡文學中的現實主義創作是當今網文創作的一大趨勢，但我們也應看到，現實主義創作不應僅僅停留在選擇“現實題材”，虛構題材乃至幻想題材的網絡文學作品一樣可以塑造出令人動容與感懷的現實內容片段。比如說在全書第2卷的結尾，克萊恩看到普通民眾在邪教徒制造的“大霧霾”中慘死，才最終下定決心挺身而出保護這個世界。

在《詭秘之主》中，主角穿越到異世界后雖然始終還是一個人，但因為他有“無面人”的變化能力，因此可以擁有很多不同身份，且每個身份都有著真實而完整的人設。所以小說中就可以生發出很多不同視角，如底層公務員、窮困大偵探、瘋狂冒險家、神秘大富豪等，各種人物角色各自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個切面，他們的經歷還可以相互交叉，構成一個復雜的網狀結構，以呈現出這個世界普通人生活中的眾多微小細節。尤其是小說中竭盡全力生活的普通人和底層“守夜者”的犧牲精神，給讀者帶去了很多感動，在這些細膩真實的描寫映襯下，克萊恩在整個世界瀕臨毀滅時勇于獻身的精神便不再顯得突兀，而是順理成章。

曾幾何時，網絡文學也流行過“殺伐果斷”的主角設定，但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發展，越來越多的讀者開始更加認同克萊恩這樣的人物角色——一個正常的普通的好人。他像你我一樣，有自己的小愛好、小生活，但當時代賦予他偉大責任的時候，他也能勇敢地站出來，無所畏懼。這樣的人物令作品變得更具人文關懷與溫度。未來，隨著網絡文學的進一步發展，相信未來我們還可讀到更多這樣的網絡文學作品。

復雜多變的人物形象塑造

《詭秘之主》中最為人稱道的還有人物群像的塑造。主角克萊恩從一開始就創建了一個神秘組織“塔羅會”，其中的成員無論是來歷還是性格都堪稱多姿多彩。如大貴族的女兒、胸懷大志的海盜船長、“神棄之地”的掙扎求生者、慵懶的小說作家、死宅吸血鬼等。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癖好、脾氣和人生經歷，但塔羅會又常以一個整體的身份來活動，他們每個人都相當于主角的一部分，從自己的視角觀察、體驗、探索這個世界的奧秘，帶給讀者立體而又真實的感受。

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書中引領主角成為“守夜者”的鄧恩隊長、心機深沉的黑夜女神、溫柔親切的阿茲克先生……還有那位一出場就讓人心驚肉跳的大反派“阿蒙”。更有意思的是，書中還有一位隱形的主角羅塞爾·古斯塔夫，他也是主角的穿越者前輩。以羅塞爾所寫的日記和留下的各色發明及名言警句為線索，愛潛水的烏賊完整展現了主人公自降生到被污染的完整一生。這些人物形象中，既有濃墨重彩的刻畫，如“正義”小姐奧黛麗，作者將她的成長歷程寫得十分清晰；還有的人物只用簡單幾句就勾勒出人物性格，比如在大霧霾中遭遇不幸的老科勒等。

有人認為，網絡文學作品“長于敘事，短于描寫”，但是《詭秘之主》告訴我們，任何一部小說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是重中之重，就像沈從文先生說過的小說寫作定律：“不管寫什么故事先要讓人立住，人活了故事也就活了。”要想讓讀者徹底沉浸于小說中，就一定要塑造出鮮活、立體、圓潤的人物形象。這也將是網絡文學作者們未來的重要課題。

網絡文學寫作的新趨勢

愛潛水的烏賊也許不是最有天賦的，但一定是最勤奮努力的作者之一。讀他的小說總是令人放心：他以每天平均5000字左右的速度持續穩定地更新作品，且每本新書都會改變題材和風格，劇情中布設的所有懸念都會完整填平，甚至還會專門寫作“番外”，直到讀者對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和結局都再不留有遺憾。自出道以來，他的每本新作品都有進步、有自己的強烈風格，也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新。《詭秘之主》的成功。它讓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希望：只要擁有了扎實深厚的寫作功底、真誠懇切的人文關懷和堅持不懈的努力耕耘，作品就一定能夠贏得千萬讀者的喜愛。而這也正是網絡文學誕生20余年來我們不能忘記的初心。

2020年雖才過去了一半，卻已誕生了不少讓人印象深刻的網絡文學作品。比如角色塑造精彩，讀后令人熱血沸騰的歷史網文《紹宋》；又如小說設定宏闊精細、世界觀奇詭的玄幻網文《玄渾道章》；還有情節設計同樣出彩并富有現代工業情懷的《何日請長纓》等等。當然，隨著網絡文學“精品化”進程的進一步加快，未來想必還會有更多像《詭秘之主》這樣“既叫好又叫座”的網絡文學作品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