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作家女兒的禮物
父親對女兒來說是什么?又意味著什么呢?當我們說女兒的到來是送給父親的禮物時,同樣可以說,父親是命運給我們的最大賞賜和最神秘的禮物。
打開這件禮物時,我們不確定會遇見什么。可以確定的是,他是我們出發的原點,他的寬容、期許和贊美,比任何人都有力量。
那些世界級女作家的父親,又是如何影響她們的?
1775年12月16日,英國漢普郡的史蒂文頓村大雪紛飛,44歲的鄉村牧師喬治·奧斯丁先生,原計劃是要跟自己的朋友們以一塊牛肉為賭注舉行農耕比賽的,但是他的女兒出生了,這就是后來以《傲慢與偏見》等六部作品享譽世界的簡·奧斯丁。
簡·奧斯丁出生的前3年,負債累累的中產階級一員奧斯丁先生為了補貼家用便已經在家中開班招收一些學生。在已經有5個兒子和1個女兒的情況下,估計簡的出現也并非是計劃之中的。
簡·奧斯丁7歲進入寄宿學校,10歲離開。當她從寄宿學校回家時,已經能夠閱讀父親書架上的英文書了。
《簡·奧斯丁傳》的作者托馬林這樣描述:“父親的書齋里,一排排堆著的全是書,他有一個書架占滿了一面64平方英尺(約6平方米)的墻,而他還在繼續搜購,不僅有古典文學,還有可以給孩子們朗誦的現代書。他有豐富的科學知識,會用顯微鏡給孩子們展示極小的世界,例如一滴雨水落在稻草中出現的生命世界。”
奧斯丁先生允許女兒瀏覽他書齋里的任何書籍,這對10歲就離開學校教育的簡·奧斯丁來說至關重要,這種在書齋里通過閱讀而無意識進行的自我教育,同樣發生在后來的伍爾夫身上。
16歲生日前后,在簡·奧斯丁的一個筆記本扉頁上,父親寫下了贊揚之語:“無論故事與風格,堪稱前無古人。”這種不把莎士比亞放在眼里的高度贊賞,不管是出于一位父親的偏愛抑或是由衷的判斷,后來證明這句贊美也不是太離譜。
這種來自父親對女兒的“夸張型”贊美并不少見,后面我們回顧安·蘭德的父親寫給女兒的評價時會再次看到。
像很多親密關系一樣,父親也會帶來某種不經意的沉重傷害,不管是對于簡·奧斯丁,還是對于弗吉尼亞·伍爾夫。
25歲那年,父母決定搬離生活了多年的家園史蒂文頓,這對以此為寫作之源的簡·奧斯丁是個重大打擊,并由此中斷了寫作達10年之久。1805年1月,父親去世。在那個時代,如果沒有財富或者財富繼承權,失去了父親庇護的單身女性,生活將會比較艱難。如今,似乎也并無區別。
傳記作者托馬林發現,簡·奧斯丁曾在一本未完成小說中有這樣的段落:“父親一旦走了,事情會更糟,目前至少她們還有房子住,身為牧師的父親一旦走了,房屋便會被收回。”因為和自己的真實處境雷同,簡在父親死后拋棄了這部小說。
雖然父親走了,但是簡·奧斯丁少時曾在一本用于寫作的筆記本封面上題寫的字樣依然清晰——“來自我父親的禮物”。
有人說:“奧斯丁在世界的一隅嘲笑全世界,伍爾夫在世界的焦點看輕全世界。”
另一個冬天里,弗吉尼亞·伍爾夫于1882年1月25日出生在倫敦海德公園門22號,聽說如今這棟房子還在。當然,“出嫁前,弗吉尼亞·伍爾夫還是斯蒂芬家的小姐。”——昆汀·貝爾的這句話是伍爾夫傳記的首句,曾被書評人譽為一句名著式的開篇。
伍爾夫的父親萊斯利·斯蒂芬,是倫敦的雅典娜俱樂部成員,致力于文學和科學,是一位文學評論家和學者,但也僅僅是那種“中上階層里的較低階層”。
斯蒂芬先生承擔了一部分家庭教育的責任。他在家教孩子們數學,但是“弗吉尼亞終身靠數手指來計數”,可見文學評論家出來教數學還是文不對題的。最好的教育也許是在教學之外傳授的,不講課的時候,他會教大家繪畫,講述阿爾卑斯山的探險故事,有時他會引領大家背詩歌朗讀小說等。
斯蒂芬先生經常會說,伍爾夫幾乎是在吞書,比他讀得還快。當父親從書架上幫她取書時,他會說:“親愛的,如果它值得一讀的話,它就值得重讀。”
逐漸,父親不再為她選書了,伍爾夫獲得自由瀏覽父親藏書室的權利。書架上有些書并不完全適合年輕女士閱讀,但是他允許女兒自行抉擇讀哪些書。“她得學會有識別力的閱讀,作出不受他人影響的評判,永遠別因為世人贊美就贊美,或順從批評家的旨意發表批評”。
伍爾夫必須學會用盡可能少的詞語來表達自己,這就是父親的訓誡和他提供的教育機會。昆汀·貝爾說,萊斯利可能是個極其糟糕的數學老師,然而作為英國文學老師,他又有所補償。
伍爾夫的精神疾病,以及成年后屢次的精神崩潰和最終的自殺,可能源于某種家族疾病,更與少時被同母異父哥哥的猥褻分不開。但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她依然走進了婚姻,可能部分原因在于她的父母之間是“深切快樂地愛著”“這無疑是一種和煦的火焰,大家都能從中獲得慰藉”。
1904年2月22日,父親離世。在斯蒂芬家的這幢房子里,死神并不陌生。隨著父母陸續離世,弗吉尼亞·伍爾夫的親生哥哥索比兩年后也離開了。
來自家族的幸運和不幸,同時塑造了伍爾夫,讓她成為以后被稱作“意識流文學代表人物,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先鋒”的作家。
時間到了1905年。當高爾基在圣彼得堡的自由知識分子會議上宣布俄國革命已經開始之后沒多久,后來被稱為美國精神教母的安·蘭德出生在同一條街道的一家藥店上面的公寓里。當然,被世界熟知的這個名字要等20多年后她輾轉到了美國才使用的。
歷史,一如既往地放縱不羈。這一年,蘭德的父親——猶太人羅森鮑姆先生34歲,在一家藥店當經理。這一年,有10萬猶太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園。
蘭德在童年時期和家人的關系多少有些疏遠,特別是與母親之間,不過她的父親是一個例外。她的母親安娜后來以“一系列淺薄惡毒的人物形象出現在蘭德的小說中”,但是她卻把父親在自己的一部小說里設置為“他有著濃密的頭發和健壯的身體”等正面描述。
羅森鮑姆先生是位現實主義者,他年輕時一度也想成為作家,但出于生計考慮,后來他還是去華沙大學學習了藥物化學專業。他欣賞女兒的自豪精神和原創性,以及她“像剃刀一樣鋒利的頭腦”。
后來父親進入了失業狀態,蘭德稱之為“自主罷工”,并在以后的《源泉》等作品里為這個詞賦予了某種特殊的意義。這個時期,母親安娜通過兼職家教和翻譯等承擔了養家的責任,父親的家庭地位變低,主要在家操持家務和排隊領食物等。
但是蘭德并沒有因此瞧不上父親,而是異常尊重父親的這種選擇和自由意志。在《安·蘭德和她創造的世界》這本傳記中,她后來說,和父親在家人反對中結成盟友后,對父親的愛超越了家庭情感和抽象的尊重。
21歲生日前夕,蘭德帶著父親及一家人的期望還有野心,離開了俄國。
羅森鮑姆先生公開贊許他的女兒,具備成為一個作家的杰出才能、欲望和使命感。他經常給身在美國的女兒寫信,“你一定要清楚地看到你和其他人的不同,要以此為傲,要避開所有的疑惑,繼續堅定而有信心地向你的目標邁進”。
收到蘭德寄來的《一月十六日夜時》,父親給她去信,說“對她的成就充滿敬畏,雖然是翻譯過的劇本,他依然把她語言的美妙、簡潔與莎士比亞的語言做了比較”。
后來,蘭德經常說,不是我將死去,而是世界將會終結。這種驕傲,甚至可以說自大狂放,與父親的無條件認可會有某種隱秘的關聯嗎?
蘭德的朋友在其傳記中曾說:“她帶著敬意談起自己的父親,在我的記憶里,她此前還從來沒有那樣談起過誰。”
在這里,終身講求自我意志的蘭德和父親的關系,并不是像很多男性作家那樣對父親的反叛,而是一種相反的力量。
把3位世界級女性作家放在一旁,我們可以看到她們背后的3位父親,以及這些父親的書齋、書架上的各種各樣的圖書、父女間一起選書和讀書的身影,以及他們對女兒的肯定到夸張的贊許,以及不設限制的閱讀自由。當然也像世間的很多父親一樣,他們也遠遠不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