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網絡小說走上熒屏，成為了中國熱門電視劇的后備軍。2019年暑期電視劇檔，由網絡小說《蜜汁燉魷魚》改編的電視劇《親愛的熱愛的》強勢走紅，“現女友”熱潮重新引發了觀眾對戀愛中兩性關系的思考。《來不及說我愛你》《最美的時光》《何以笙簫默》《杉杉來吃》《微微一笑很傾城》等改編電視劇，逐漸走出了以往“男強女弱”的情侶關系模式，女主人公擺脫不諳世事的“傻白甜”人設，開始進入男主的“霸道總裁”職業領域，成為擁有內在涵養、外在能力與現實基礎的人。男主人公的人設亦不再局限于大型企業總裁等，而是出現了軍人、投資總監、律師、游戲設計師、電競玩家等現實人物身份。特定職業行規題材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已先行賺取了大量關注度，如《翅膀之末》以民航業作為背景，通過深入民航工作人員的日常生活，講述了民航飛行員盛遠時和空中管制員南庭的職業成長和感情經歷，“展現了中國航空業的發展進步，既切實專業，又生動形象，顯示出作者貼近現實編織故事的不凡功力，作品充滿了健康向上的正能量，是行業現實題材創作中的重要收獲”。

這些作品對愛情的書寫、對兩性關系的探索以及對男女主人公形象的塑造，不可避免地與當代社會群眾心理契合，從而完善了網絡小說的人物形象塑造與敘事結構，呈現出大眾消費文化多樣的精神狀態。

兩性關系平等交流的現實基礎

《翅膀之末》延續了以往網絡言情小說慣有的“家道中落，千金落難”“因愛生疑，結怨離開”“久別重逢，再續前緣”等情節，其中男主人公盛遠時是傲氣凌人、玩世不恭的總飛行師，南庭是初出茅廬、才華橫溢的空中管制員。《翅膀之末》強調了戀愛關系產生的現實基礎，他們的家庭背景、社會地位、交友圈子都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重合，這讓他們的重逢與后續交往能夠令人信服。同時，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作者注重人物的真實性，人物成長環境的影響以及性格變化的過程。沐清雨表示，“以前讀小說，看到描寫總裁都是揮金如土，買15克拉鉆戒給老婆的人，覺得很爽，現在覺得不真實了，男主角也可以是穿100塊錢T恤、坐電瓶車的人，寫作最怕給人物貼標簽。”以往霸道腹黑、無所不能的男主人公形象，在該作中不再是金錢與權力的化身，是享有軍事背景和商業資源而培養出來的飛行精英。無可挑剔的工作技能，完美的家庭背景亦造就了他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性格特征，一旦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便會感覺失靈、置身事外。為追求真實性，沐清雨筆下的女性盡量避開“灰姑娘”“金鳳凰”等女主人設，而是選取各類行業中的精英女士作為故事主人公，以凸顯她們的堅強、個性與忍耐力等。她們分別從事空管員、飛行師、醫生、律師等職業，此種角色設定更能傳達當下女性的獨立性，更自我、更現代、更追求感情的自由與自主，并不是為構建完美的婚戀關系而單純的人物設定。《翅膀之末》中的女主人公形象便是這種寫作觀念的良好詮釋。存在于南庭身上的過往記憶與現下遭遇交織在一起，白天黑夜里展現出不同的性格特征，外在愈強悍愈難掩飾內在空虛。家庭變故與隱忍分手迫使南庭輟學轉業，從嬌小可人、依賴成性到成熟穩重、堅強自愛，最終成為國內惟一一名女性空中管制員。作者在單純的兩性之愛中注入了家國情懷，由于職業的機密性、高危性、高壓性，兩人在重重社會合力之下不再過分追究前緣對錯，在共同的職業領域、專業知識以及理想追求等方面展開更深入的交流。

除飛行員、空中管制員等職業之外，《翅膀之末》中還涉及醫生、律師、餐飲師等職業，對從事或放棄這類職業的人的心理進行分析。圍繞男女主角二人展開了其他幾對戀愛關系，如醫生與餐飲師、律師與飛機修理師。每個人的職業選擇或多或少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這也有效地印證了戀愛關系平等自主的重要性。工作環境中出現戀愛對象抑或是過分知曉對方的工作情況在大多數情況下會加劇彼此的心理負擔，從而導致交流障礙與情感隔閡。齊妙從醫學生半路改道學法律，醫學實驗課的經歷以及面對摯愛瀕臨死亡的感受使其對醫生職業產生了心理陰影。出于對職業性質與自身素質的了解，齊妙認為醫生、律師同樣可以救人，但律師則不會造成令自己無法承擔的嚴重后果。齊妙放棄醫學、卸下心理負擔，不自覺地將自己對醫學的恐懼移情到戀人身上。所謂的職業病也暗示了身體或心理上存在的某種特別的感知能力、自我保護功能。

不論是盛遠時和南庭，顧南亭和程瀟，還是喬敬則和齊妙，他們的感情基礎均是建立在長達數年的了解、親戚好友的關系之上。作品突破以往“霸道總裁”一味滿足女性讀者的戀愛幻想模式，極力打造出“最高端的制服CP”，正面傳達出戀愛、婚姻以及家庭的開始、經營與穩定，依靠于雙方家庭的平等、積極的文化價值觀念。

民航事業發展為小說注入現實主義基因

中國作協網絡文學委員會主任陳崎嶸指出，“原先那種網絡文學不食人間煙火和幻想類作品一家獨大的現象有所改變，網絡文學的題材、內容及風格開始出現多元化格局。”現實題材的寫作確實能夠有效地幫助網絡文學祛除創作模式化、套路化的弊病。2017年以來，優秀網絡原創作品推介名單中大多數為現實題材作品。近幾年的熱門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都挺好》等也都是從網絡文學改編而來，作品中呈現的個人事業的坎坷、原生家庭的恩怨糾紛等，是現實生活中人們感同身受、給予關注的熱點問題。無論出于現實主義關懷還是出于專業常識普及效果，沐清雨在《翅膀之末》中融入了許多當下社會熱點事件，如官方驅離非法入境飛機、民航航班延誤、空管工作高壓等。作者將情感故事深植于和我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專業領域，在追求好故事的同時，也力圖讓讀者了解某個行業內部的運作過程，“展現中國航空業的發展進步，既切實專業，又生動形象，顯示作者貼近現實編織故事的不凡功力，作品充滿了健康向上的正能量，是行業現實題材創作的重要收獲”。

作品的楔子部分，作者即引入深沉而敏感的國防事件，不斷重復出現的那句“91255收到，我已無法返航，請你們繼續前進。重復，請你們繼續前進！”不禁令人聯想到2001年4月1日，美國一架偵察機侵犯我國領空，中國海軍航空兵出動兩架殲8II型戰機進行監視與攔截，其中81192與敵方相撞，飛機受損嚴重后墜毀，飛行員王偉失蹤。小說中的這句話是他在空管中心留下的最后話語。軍民不分家，民航亦是如此。小說中詳細介紹了目前民航的運營資質、航線制定途徑、工作準備流程、航班延誤原因等內容，其中航班延誤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方面。特情大致分三類，一類是飛機機組自身問題，如機組人員判斷有誤，飛機自身出現操作、系統或機器故障；一類是特殊天氣情況，空中管制量過大，協調不及；最后一類是飛機乘客出現特殊情況，如高齡、孕婦、病患、兒童等特殊乘客出現身體不適，臨時請求優先降落權等。小說中的每次特情，事無大小，官民通力合作，展現了管制員超強的危機意識與指揮能力，民航機組人員的應急能力與配合度，以及乘客的理解與支持。如果說《云過天空你過心》是一部以民航題材為背景的都市幻想小說，那么作為姊妹篇的《翅膀之末》則結合了軍旅、民航等元素，既關注個人生活，又有家國理想；既有兒女情長，也有民族大義。作者積極將各類人的職業經驗、人生閱歷和專業知識融入其中，可以說是多元社會、豐富生活的折射和縮影。

作家通過自身對現實社會的觀察，除了揭開機場工作背后的艱辛之外，還用犀利的筆觸直指社會的問題和弊端。小說中高齡乘客在簽署免責書后卻在乘坐途中突發病情去世。航空公司和家屬之間展開了類似于“醫鬧”的斗爭，家屬依靠輿論力量向航空公司施壓，航空公司的免責書似乎成為“霸王條約”而遭到更猛烈的攻擊。其中所涉及的網絡輿論問題、“鍵盤俠”現象等在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讓身為局外人的讀者看到了操縱輿論的全過程，引發讀者的共情和關注，從而起到一定警示作用。另外作品中還涉及中外合作研發新型民航飛機試飛成功等內容，展現了中國航空業的發展進步。因而《翅膀之末》無疑是一部關于中國航空領域的現實勵志小說，集現實化、生活化于一體，弘揚社會正能量，書寫了新時代精神，有助于煥發網絡文學新氣象。

敘事結構的雙線設計與當下關懷

《翅膀之末》不僅引入了《云過天空你過心》的故事情節，交代了顧南亭與程瀟戀情的后續發展，更以南庭治療心理病癥的經歷牽扯出過往人物，并對這些關系進行了新的思考與定義。小說主要以盛遠時與南庭的重逢相戀為明線，由南庭和盛遠時的交往過程映射周圍人的生存狀態、情感經歷以及生活遭遇；以二人的工作進展、人情往來為暗線，呈現出民航業發展歷程和民航人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

《翅膀之末》雙線并進，波瀾起伏的情感與狀況百出的工作場景還原大眾的生活樣貌，潛藏著大眾在這個時代中普遍承受的壓力與焦慮。然而生活的灰暗與無奈恰恰能夠構成豐富的小說世界，小說世界又對日常生活內部進行新的理解。“寫作者不再是架空生活編織虛妄的白日夢，讀者也不僅僅是靠白日夢的滿足來彌補現實的缺位。”沐清雨的小說讓讀者覺得，這既是我們的生活又不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可以從她的文字中感受到生活的痛苦，痛苦中所隱含的熱情與能量。

盛遠時與南庭的感情中夾雜了各方勢力的關注，為求感情的純粹與穩定，二人均對周身關系做了整理。整理過程中所面對的人性弱點卻是最為直觀的現實生活，或為情所困，或利欲熏心，或固執己見等，但這些均只是人物成長過程中的經歷并且在不斷地變化著、豐富著。南庭父親遭生意伙伴出賣而自殺，閨蜜利用家屬過世而報復男女主人公，叔伯輩的桑、何兩家中了盛遠時的生意陷阱等事件，環環相扣、因果循環。男女主人公所遭遇的生存壓力、情感糾紛與職場危機不再是以利用金錢、權勢等因素去“升級打怪”，而是切切實實地分析了接觸對象的心理后再制定對策。父輩的恩怨由子輩解決，作者并沒有采取“以德報怨”的方式給予小說圓滿的大結局，而是在人物的選擇中傳達了耐人尋味的意旨。桑、何兩家自食其惡，兩家子女的后續選擇則顯示出“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意味。何子妍與桑桎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擁有自己獨立的事業和生活，不屑與不堪的家族事業為伍。當然，他們對自己的家庭存有難以割舍的血緣親情，對父輩的做法給予善意的提醒，事后又以各自的方式向男女主人公贖罪。不論這幾方人物選擇博弈或妥協，最終不過是一種生活的無奈，無奈地選擇復仇，無奈地接受復仇。

《翅膀之末》中，作者對“復仇”的處理并沒有遵循以往網絡小說中“以惡制惡”的套路，實際上現實生活中并沒有那么多源源不斷的“深仇大恨”，也沒有錯綜復雜的情感糾葛，所謂的“復仇”不過是為了直面心理陰影，為了緩解愛情與工作上的危機感。飛機翅膀之上，是個人理想與職業前景的盡情遨游；翅膀之末則是扎根現實的人情冷暖，亦是“起落安妥”的內心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