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歷史的追思 ——寫在定點深入生活結束之際的話語
2019年8月和9月,我從部隊請假去了山東省滕州市官橋鎮李村以及江蘇省儀征市郊區的紫藤街道,分別看望、采訪了兩位老山前線一級戰斗英雄李樹水和成玉山。而這都和另一位戰斗英雄韋昌進有關。
早在2018年,我就接受了采訪韋昌進的任務。我和英雄在不同的部隊,沒有上下級關系,而采訪源于一次偶然。2017年底,山東省軍區新聞干事熊永嶺在一次電話里鄭重向我提出采訪韋昌進的事,但當時我忙于援藏工作,無法顧及,便委婉拒絕,說我對于這個題材“不來電”。
熊永齡并沒有放棄,表示可以等。而我自認為說清楚了,也就沒有再放心上。但2018年8月的某一天,我突然被網上一起關于英雄的爭論吸引了注意力:老山英雄韋昌進與一幫詆毀英雄的網民在媒體上爭執起來,這與我對英雄形象的既定認識太不相符了!
我開始搜集韋昌進的資料。在鋪天蓋地的信息中我了解到,韋昌進在南疆自衛防御作戰中榮立一等功,被中央軍委授予“戰斗英雄”榮譽稱號,2009年入選“100位新中國成立后為國防和軍隊建設做出重大貢獻、具有重大影響的先進模范人物”;2017年韋昌進被授予“八一勛章”,習近平主席親自頒授勛章和證書。進一步了解后,我還得知,當年與韋昌進一起入伍的棗莊籍新兵有很多,就任棗莊軍分區政委后,韋昌進讓人做了一次摸底統計,一起參戰的戰友家庭中還有12戶父母健在。帶著當年哨位上的誓言,帶著青春年華生死與共的初心,韋昌進一一登門拜訪。韋昌進說,或許這在不知就里的人看來可能沒有什么實質意義,但對于在炮火硝煙中曾經舍生忘死并肩戰斗的戰友來說,無論活著的還是犧牲的,都是一份他人無法體會的特殊牽掛……所有這些事跡,深深觸動了我。于是,我主動撥通熊永齡的電話,表示愿意立即前去采訪韋昌進。
整個2018年,對韋昌進的采訪很順利,但采訪缺失的一角,是他那些默默生活在村子里的英雄戰友和已經犧牲的戰友留下的家人。這成了我的心結。相比身為高級軍官的韋昌進,他們更不應該被忘記。
定點深入生活開始后,我準備前往滕州。韋昌進給當年掩護他下陣地的戰友李書水打了電話。李書水曾立過一等功,但因傷殘復員一直在老家官橋鎮李莊務農。
我們從棗莊乘車趕到滕州,經過剛剛收割的田野,秸稈農作物的香氣和青草的芬芳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氣息。我們在路上和李書水約定著接頭地點,但幾經周折就是找不到他說的位置。在偏僻的鄉村道路上轉了很久之后,坐在靠窗位置的我提醒說路邊有個人一邊跑步一邊回頭望,會不會就是他。政治處干事伸頭一看,脫口說:“可不是嘛?!跑步一蹦一蹦的,就是李書水!”上車坐進副駕位后,這個老兵一股酒味。李書水笑著解釋說中午來了客人喝了二兩白酒。我說了句“要保重身體啊”,李書水一笑:“咱這身體沒事,就是腿快報廢了。”接下來的聊天里,我才慢慢知道,李書水的雙膝膝蓋都在戰場上被打沒了,怪不得看他跑步一蹦一蹦的。歇下來,司機師傅給李書水掏煙,李書水說他不抽煙,玩笑著說這個優點還是戰場留給他的。當年在6號哨位上,由于強烈的炮火硝煙,肺腔吸進大量嗆人的煙塵,被救出后,連續三天吐出來的痰液都是黑色的。戰爭結束后,膝蓋骨被打掉的李書水復員了。回到平靜的故鄉,李書水開始修復自己的戰爭創傷。那時候,他經常每夜不停地做噩夢,夢見戰場上打惡仗。很長一段時間,李書水在家里不能聽炒菜炸油花的聲音,更不能看油鍋里炸起的那股煙氣,總是產生幻覺,以為在戰場上炮彈在附近爆炸。每次母親炒菜,李書水就要往外跑,因此也終生戒煙了。
他陪著我去看望烈士陵園里的戰友墓碑。在松柏蒼翠的墓群中,李書水低頭沉默著,一步步邁上石梯。我放輕腳步,心懷敬意地跟走他身后,等待著。李書水臉上表情放松了一些,他感激地回頭拍拍我的肩,并排往前走,我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離開陵園后,我和李書水在他家里喝了一場大酒,我和他之間話不多,但心靈相通。
隨后的日子,我陸續去了一些烈士的家里,看望了英雄們年邁的家人,我懂得了他們的苦楚,也欣慰地看到政府對他們的關照,這是長眠地下的英雄可以放心的。隨著采訪的深入,我了解到很多犧牲的英雄家在外地,于是,憑著一些單一的信息,我東奔西走,一一查詢英雄的生活記憶,并最終完成了十萬字的采訪手稿,這些手稿,在經過加工之后,將沖開塵封的塵土,重現英雄的榮光。值此定點深入生活結束之際,唯以此告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