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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推著老爹奔“兩院”
    來源:文匯報 | 彭瑞高  2020年03月10日07:17

    一、養老院

    臘月過半,武漢疫情消息緊猛起來,但上海仍充滿節前氣氛。我家節前突出的大事,就是保姆小吳要回安徽去探親,大家都在討論,她一走,照護我岳父的事情怎么弄。

    我建議去養老院過渡一下。可太太說,老爹不肯去的。我說,我們陪他一起住呢?你試試。太太就去做工作。沒想到,老爹竟點了頭。于是,就開始選擇養老院。我提了閔行的快樂家園。太太劈頭就問,清爽哇?我說,你實地去看看。于是就去看看。

    看后,有潔癖的她不響。花園小區,中西合璧;一百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一塵不染;陽光鋪在大床上,被子白得耀眼。那客廳尤其干凈,還寬敞,中有長桌,可坐十數人。太太禁不住說,年初三秦秦唐敏她們來,正好在這請客;飯后聊天,推老爹出去蕩蕩,不要忒開心。

    聽口氣,衛生檢查通過了,于是就去訂房、訂年夜飯、看年初三的菜單。一切舒齊,回去接老爹。踏出門,暖冬的陽光合撲上來,腳下不由得一軟。太太手搭涼棚說,秦秦她們來此地吃飯兜花園,不要笑煞。

    那天上午,前腳送走小吳,后腳就進養老院,無縫銜接,暗自得意。誰知才兩天,武漢疫情就突然惡化,把養老院也弄得緊張起來。隔日清晨我們去吃早餐,出門就有小姑娘蹲守,戴了口罩,還捏一把塑料槍。老爹問,你們什么意思。小姑娘說,爺爺,要量下你的體溫。老爹一笑,說,量吧量吧,方便的話,把血壓也一道量了。

    我們住一號樓,餐廳在九號樓,有一箭路。推著輪椅,順便向老爹宣講防疫形勢。老爹問,莫不是非典又來了?太太說,這回來勢怕更兇。老爹說,上回吃穿山甲,這回吃蝙蝠,人在作死啊。輪椅推進九號樓,又有小姑娘要量體溫。老爹說,剛量過,要發燒也不會這么快。小姑娘說,不搭界的爺爺,凡是進來人都要量。說罷,對準老爹就扣扳機。太太問,爺爺現在幾度?小姑娘看看槍,說,三十三度。我說,不會吧?體溫這么低,人就不靈了。一位小伙子忙過來解釋:他們是推輪椅來的,一路冷風,腦門還涼著呢。眾人都笑。

    武漢封城不久,養老院也封了門。形勢越來越嚴峻:訂好的年夜飯取消了,年初三請客菜單也撤了,連餐廳也關了。老爹喜歡熱鬧慣的,眼前這副“忽喇喇似大廈傾”的樣子,令他十分茫然。偏偏除夕夜,秦秦來電說女兒發高燒,一家人急得團團轉;唐敏也來電,說年初三不來了。養老院早已安排好祈年撞鐘,師父到齊,可瘟病一發,什么都黃了。老爹眉頭緊皺,連說無趣,要回家。我勸道,現在這疫情,全市防控一級響應,哪里有養老院安全?老爹不吱聲。接著幾天,他常獨坐打瞌睡,胃納也差了許多;遇著一重重測體溫的小姑娘,呆呆的,話也不愿說。

    我對太太說,這樣下去,老爹會不會抑郁了?太太說,要不刺激他一下,讓他高興高興?當夜,我們備了紅包,厚厚的,飯前突然拿出來,想給老爹一個驚喜。但老爹拿著紅包,并無興奮表示。太太說,老爹你好好的,我們定了政策,壓歲錢上不封頂,每年遞增一千元,你活一百歲,我們遞增到一百歲。老爹不吱聲,黯淡的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那里正播著一隊軍醫奔向飛機……

    快樂家園是一座花園,老爹可以天天賞花看草、聞香觀魚。可那些天,他一直陰沉著臉,不讓我們推車觀景。進餐時分,屏幕上播著新聞,來自武漢的那些揪心數字,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常對著屏幕自言自語,不知說些什么。只有一次我隱約聽見,他吐出一個詞——“外灘”。

    莫非這老上海,在想念幾十里外的外灘?

    餐廳條件不錯,只是飯硬,不合老爹胃口,他就愈盼小吳早點回來。小吳文化程度不高,但誠實守信,說好哪天回來,前一日就來電話,說明天乘高鐵到虹橋。老爹一聽,迫不及待要回家。我們說,眼下非常時期,小吳到家還得隔離。老爹聽了突然無話,看著我們,兩眼紅紅的。

    為了給老爹買米煮軟飯,也給小吳隔離儲備吃的,我們決定冒險去一次“開市客”。這家超市離養老院很近,我們在開門前就趕到那里。誰知店堂早就人山人海。我們搶了一車貨匆匆逃離,又趕去車站接小吳。小吳出站,太太打個招呼就提起酒精噴霧器,對她來了個全身消毒,接著又對旅行箱手提袋消殺一番,上車前又讓小吳提起腳,對著鞋底狠狠噴了兩下子,邊噴邊說,明天晴天,里里外外都洗了!小吳嗯嗯著,格格地笑。

    回到養老院,老爹聽我們匯報,又吃到了軟飯,臉上浮起笑意,難得這樣開心。

    可開心沒多久,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鄰居有老人被確診為新冠肺炎,小區被強制封鎖。

    堅守得這么苦,最后還是淪陷了!鄰居們都憤怒起來。他們得知,被確診的病人來自武漢,節前到的上海,家人至今還在小區進進出出……他們忍無可忍,日夜發文呼吁,要求采取緊急措施。

    終于有一天,幾輛救護車開進小區;疾控人員對全樓進行消殺;熱鬧的五口之家,頓時變成空房;入夜,窗口一片漆黑……

    我們不敢告訴老爹,怕嚇著他,因為有人說,這次瘟疫專門 “收老人”,上海第一例死者,就跟老爹同一高齡。再說,他聽了一定還會擔憂:小吳的隔離期要延長,而他自己,歸家日子也會變得遙遙無期……

    二、醫院

    還好,小吳順利度過隔離期,老爹也終于安然回家。

    但我們的心始終吊著:在這場疫情中中招的老年患者,幾乎都復制著老爹的病歷:高血壓、心血管病、腎衰……我們天天祈禱,望老爹平安度過疫期。老爹卻大大咧咧的,常嘲笑我們“怕死”,還摘下口罩說:“怕什么,我就不信瘟病這么厲害!”

    那天一早,電話鈴急遽響起。是小吳來電,我和太太頓時緊張起來。

    小吳帶著哭音說:“爺爺不會說話了……”

    我和太太相視一眼,同聲說:“腦梗?”

    抓住搶救黃金時刻,我倆叫了救護車,載著老爹直奔某大醫院急診。醫生診斷確是腦梗,飛快開著處方,說:“馬上輸液,要接連輸幾天!”

    這么說,我們要在醫院里待上幾天!我和太太面面相覷。

    說是上海三甲大醫院,但各地患者云集,急診部亂得跟避難所沒什么兩樣:本不寬敞的走廊,兩側排滿了病榻,行軍床、簡易床、手推鋪,還有直接睡地上的……燈光昏暗,空氣難聞,睡著的披頭散發,陪著的目光迷離;觸目所見,臉盆、碗筷、尿壺、蛇皮袋……地上凌亂一片。

    瘟疫正兇,如果說小區門口是“如臨大敵”,那急診部里就是“短兵相接”,而輸液室內更是“刀光劍影”。這里,無疑是風險最高的地方。那些正輸液的患者,或神情呆滯、面有菜色,或喘息不止、咳嗽連連,或大呼小叫、日夜呻吟……每一張臉,你看了都會浮想聯翩。呼吸著這片渾濁的空氣,你無法不懷疑:那詭異的病毒,就在你身邊跳舞……

    混亂、嘈雜、悶熱。推著失語的老爹,我們坐到輸液架下。我用手機拍下實況,傳給一位親友。對方著急地說,現在上街都有風險,你們怎么還能待在這種地方?

    太太一向潔癖。疫發以來,她抱著有碗飯吃就不上街的決心,堅持宅在家里;偶爾來個快遞,她都要戴著手套接,還要噴酒精反復消毒。此刻接到親友微信,她卻平靜得出奇,說,人家能待,我們怎么不能待。

    這一待,就是幾個星期。

    在這幾個星期里,我們認識了很多人。

    一位嘉定老哥,患了癌癥,病得不輕。醫生們常來會診的,就他一個。他讓我見了最扎心的一件事,就是每天要在老妻攙扶下,提著一大袋渾濁的液體去廁所。有一次,我在男廁外見他倆猶疑,就說:“是小便吧?我幫你們倒掉。”患者老妻說“是小便倒好了,不是的,是他的腹水!”我心頭一沉,說:“腹水這么嚴重,怎么不住院呢?”老妻說:“醫生說非常時期,病房關了。”因為吊著腹水袋,他們每天都叫出租車來輸液,有時叫不到,只能打黑車,光車費就幾百元。疫期醫院許多設施停用,醫生要老哥自己去別的醫院做腸鏡胃鏡檢查。老妻含淚說:“他拖著一大袋腹水,叫我怎么弄啊?!”

    急診部門口的防疫檢查,一天比一天緊。病人急診,比出國通關還嚴:必須出示身份證、就診卡,必須量體溫、填表格,掃二維碼,還必須在手機上填詳細信息,提供通信公司記錄的行蹤……來急診部尋醫的,哪個不急?尤其是那些歲數大的、寫不了字的、身邊沒手機的,面對這些繁瑣手續,就會亂冒火、跳腳罵娘。

    在門口登記的,是一群護士。其中有位戴眼鏡的小個子,每天都被排在第一道崗。她瘦小,聲音也細小,遇到那些情緒激動的,她總說“阿姨不急”“爺叔冷靜一下”。這話她每天不知要說多少遍。她跟他們介紹程序,還手把手教他們劃手機。不過有時對方實在無禮,她也會瞪著眼睛跟他們吵。那些男人,高一碼大一碼,吼叫起來的風暴,足以把她像棵小樹那樣連根拔起。這頭道崗位,把她頂在杠頭上,不知讓她受了多少委屈。那天,急診特別多,門口爭吵聲一刻未停。中午我上開水間,突然發現一個瘦小的背影倚在角落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正是她,暗暗啜泣……

    但翌晨我們去輸液,在門口又遇見這小個子護士。她還是守著頭道崗,用孫女般的口吻對老爹說:“爺爺請您脫下帽子,讓我量量您體溫。”說話時,她鏡片后那雙眼睛,依然那么明亮。前些天,因為手續繁瑣,老爹不勝其煩,幾次說要放棄治療,而此刻,卻聽話地除下了呢帽……

    現在很多人都在說“代價”。其實,疫情風卷大地,所有人都為此付出了代價。若放在平時,嘉定老哥早就住進病房,他的腹水問題也可能早已解決;要是沒有疫情,小個子護士會平靜地坐在護士站里,既不會受那么多委屈,也不會啞了嗓子、落那么多眼淚。就連我們也是,如果太太平平過年,老爹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病,或是發了病,也可以安享更多優質治療;而我和我的潔癖太太,也不用大晴天穿雨衣守在輸液室里,連著那么多天擔驚受怕。

    平心而言,老爹并未直接受害于新冠病毒,但至今未定的疫中驚魂,使我們與萬千被病毒擊倒的同胞,在心靈上走得更近。眨眼間,我們也老了,這些天,推著更老的老爹去醫院,行走在我們深愛的、寧靜得陌生的上海街頭,凄風苦雨撲面而來,幾次止不住心酸流淚。直到此篇行文結束,上海依然處在毫不松懈的防控之中;而耳邊,已傳來世衛組織決定提高全球防控級別的警報聲。大疫當頭沒錯,可我們無法不向往未來的大好春光。你看,我家窗外的三棵紫玉蘭,花苞已悄悄鼓起來了。

    老爹,你好好的,待防控警報解除,我們推你去看外灘。

    2020年2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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